李昭的手指在案上敲出的鼓點突然頓住。
趙廷隱的血書還帶著未乾的腥氣,竹片邊緣的血痂蹭在他虎口,像塊燒紅的炭。
窗外更漏剛敲過五下,黎明前的寒氣順著領口往骨頭裡鑽,他卻覺得掌心發燙——五千輕騎藏在玉清觀地窟,這比李延嗣探到的三百戰馬多出十倍。
王衍餘黨藏得好深。
“玄甲衛點齊了?”他頭也不抬地問親衛長。
“三百人,甲胄、馬掌包布、淬毒弩箭全備齊了。”親衛長聲音發緊,昨夜李昭在演武場親自檢查每副甲葉的接縫,連馬蹄鐵的包布都要扯一扯看是否結實,“高將軍已帶三千步軍封了七條山道,砍倒的鬆樹堆成路障,就算是穿山甲也鑽不出去。”
李昭終於抬頭,燭火在他眼底跳了跳。
三年前他在壽州城頭第一次舉旗,也是這樣的黎明,霜色漫過城牆,像撒了層鹽。
那時他隻有八百流民,如今玄甲衛的玄鐵重鎧在廊下泛著冷光,三百人站成鐵鑄的牆。
“李延嗣呢?”
話音剛落,穿道袍的身影就閃進帳來。
李延嗣懷裡還揣著樺樹皮地圖,邊角被體溫焐得發軟:“玉清觀的布防圖,崗哨分三層,外鬆內緊。最裡層守著地窟入口,口令是‘星落月出’,我試了三次——”他掀起道袍下擺,露出小腿上一道青腫,“那刀疤道士拿戒刀戳的,說這是王衍當年親衛的暗號。”
李昭接過地圖,指腹撫過地窟位置的標記。
那是個歪歪扭扭的圓圈,圈裡畫著七顆星,李延嗣的炭筆在“玉清觀”三個字上洇開個墨點,像滴凝固的血。
“你說用道士身份混進去。”他把地圖折成四疊,塞進懷裡,“我扮西域遊方道士,帶煉丹爐。”
李延嗣的瞳孔猛地收縮:“主上!這太冒險——”
“不冒險才是真危險。”李昭解下玄甲,露出裡麵的素麻道袍,“王衍餘黨信神怪,我這張‘通天道人’的牌子比刀管用。你引我進去,就說我能解‘熒惑入井’的凶兆。”他頓了頓,指尖敲了敲案上的《太乙神數》,“昨夜我觀星,火星確實犯了井宿,他們正慌著。”
李延嗣突然跪下來,額頭抵著青磚:“屬下去扮!主上萬金之軀——”
“起來。”李昭伸手拉他,掌心觸到對方道袍下凸起的骨節,“你要留在外圍,等我信號。”他指了指帳外,玄甲衛的馬蹄聲已經響成一片,“三百玄甲衛會在鬆林裡等,聽見三聲鶴哨就衝。”
天剛蒙蒙亮時,李昭的馬隊到了青城山腳下。
晨霧裹著鬆針味漫過來,他裹緊道袍,袖中藏著淬毒的短刃。
李延嗣走在前麵,腰間的青銅錢牌撞出輕響——那是“通天道人”的信物,已故觀星台台主的遺物,王衍餘黨裡的老道士該認得。
玉清觀的山門開著,兩個道童抱著掃帚打哈欠。
李延嗣上前一步,錢牌在晨霧裡閃了閃:“煩請通傳,通天道人座下弟子帶西域仙師來解星厄。”
道童的眼睛立刻瞪圓了。
片刻後,刀疤道士從門裡衝出來,頭發還散著,看見李昭時腳步一滯:“你...你是?”
“貧道法號無妄,雲遊天竺歸來。”李昭雙手合十,袖中短刃的護手硌著掌心,“聞得貴觀有星厄,特來相助。”他盯著刀疤道士頭頂的戒疤——那是王衍親衛的標記,三年前成都城破時,這些人跟著小皇子逃進深山,“熒惑入井,主兵戈血光,若不化解...”他拖長尾音,目光掃過山門內影影綽綽的人影,“怕是要應在小皇子身上。”
刀疤道士的喉結動了動,突然抓住李昭的手腕:“跟我來!”
玉清觀的後殿燃著三柱高香,煙霧裡坐著個穿錦袍的少年,十四五歲模樣,眉間點著丹砂,正是王衍的幼弟。
他腳邊跪著十幾個帶刀的漢子,案上擺著半卷《前蜀起居注》,墨跡未乾。
“仙師救我。”少年的聲音發顫,“昨夜觀星,火星真的進了井宿。”
李昭走到案前,指尖劃過起居注上的字——“乾寧七年春,皇子登基”。
他突然抓起案上的青銅星盤,重重扣在桌上:“星厄可解,但需取地窟甲兵祭星。”
殿內的呼吸聲瞬間凝固。
刀疤道士的手按在刀柄上:“仙師如何知道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