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州碼頭的晨霧還未散儘,杜重威的皂色官靴已碾過青石板。
他扶了扶腰間的淮南銀魚符,目光掃過江麵上那艘掛著南詔雲紋旗的畫舫——船頭立著個穿靛藍錦袍的男子,腰間玉牌在霧中泛著冷光。
段大人彆來無恙?杜重威的聲音裹著三分笑,某在夔州等了七日,連府裡新醃的酸橘都快吃完了。
畫舫舷梯放下時,段思平的鞋底擦過濕滑的木板。
他三十來歲年紀,眉骨高挺如蒼山雪脊,眼尾卻含著三分笑意:杜長史可知,南詔使臣渡金沙江時,江裡漂著二十具前蜀水軍的屍首?
杜重威的指尖在袖中蜷了蜷——這正是他要的由頭。
他側過身,指向碼頭上剛卸下的木箱,箱蓋半開,露出半截繡著前蜀五爪龍的殘旗:段大人若想看更全的,某可帶您去看成都城頭的玄鳥旗。
前日卯時三刻,張格的人頭剛掛在錦官門上。
段思平的瞳孔驟縮。
他盯著那截龍旗,喉結動了動,再抬頭時笑意更濃:杜長史好手段,拿捷報當見麵禮。
不過某此來,隻與淮南王說話。
王爺在成都喝新茶呢。杜重威揮了揮手,早有仆從捧來鎏金茶盒,這是今早剛采的蒙頂石花,王爺說等段大人到了再煮。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隻是王爺昨日翻了黃曆,說今日不宜見客——不如先去驛館用些酒食?
某讓廚子備了南詔最愛的酸角糕。
段思平的手指在錦袍上輕輕叩了兩下。
他望著江對岸連綿的青山,忽然笑出聲:杜長史這是要拿蜀地的春風,先軟了某的骨頭?
驛館內,青瓷盞碰出清脆的響。
段思平咬了口酸角糕,甜酸滋味在舌尖漫開時,耳中聽見杜重威慢悠悠道:前蜀的張氏遺族,聽說有一支逃去了南詔?
杜長史消息倒是靈通。段思平放下茶盞,南詔向來講究收留落難貴胄,當年爨氏...
當年爨氏被南詔滅族的事,某倒也略有耳聞。杜重威端起自己的茶,吹開浮葉,不過王爺說了,成都的城牆能擋二十萬大軍,也能擋張氏的龍椅。
段思平的筷子地落在案上。
他盯著杜重威身後的淮南玄鳥紋屏風,忽然起身:某要見淮南王。
成都王府的朱漆大門打開時,李昭正倚在廊下的藤椅裡。
他望著階下跪著的段思平,指尖摩挲著腰間的玉牌——那是前世研究五代時,在博物館見過的前蜀鎮墓玉,此刻卻因他的體溫泛著暖光。
段大人一路辛苦。李昭的聲音像浸在春水裡,聽說你在驛館連喝了三壺蒙頂茶?
段思平抬頭,正撞進李昭的目光。
那雙眼底沉著千年古潭般的靜,卻又像藏著把淬了火的刀。
他喉間發緊,勉強笑道:王爺的茶,比南詔的沱茶香。
香歸香,總要談些實在的。李昭打了個響指,徐溫捧著一卷黃絹上前。
李昭接過,展開時,段思平看見上麵寫著三個朱筆大字:歸遺族認正朔開互市。
第一,南詔境內所有前蜀張氏遺族,三日內送回成都。李昭的手指劃過第一個字,他們的血,該用來祭前蜀的宗廟,不是當南詔的棋子。
段思平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想起昨夜在夔州驛館,那個穿粗布短打的老仆——自稱是前蜀駙馬的家臣,說張氏有遺孤在南詔大理的佛塔裡。
第二,南詔文書需稱淮南為天授正朔李昭的聲音冷了些,你我都知道,朱溫的大梁還沒影子,李存勖的沙陀兵過不了黃河。
這中原正統,輪不到南詔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