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郡的海風裹著鹹濕的潮氣鑽進船篷時,蘇慕煙正對著銅鏡理鬢角的珍珠簪。
船舷外傳來梢公的吆喝:夫人,交州港到了!她指尖微頓,鏡中映出的麵容比月餘前清減了些,卻多了幾分沉定——那支嵌著南海明珠的簪子在鬢邊晃了晃,正是當年楊行密為她慶生所贈,此刻倒成了最好的投名狀。
太守府的夜宴設在望月樓。
蘇慕煙踩著紅氍毹進門時,二十餘盞鎏金獸首燈將廳內照得亮如白晝。
主位上的吳權正端著酒盞,玄色襆頭下的眉目在燭火裡忽明忽暗——他比李昭描述的更年輕些,下頜還留著未剃淨的胡茬,卻已有了一方諸侯的沉肅。
久聞蘇娘子琵琶一絕,今日得見,果不負淮南第一聲的名號。吳權的聲音像浸了海水的礁石,帶著粗糲的分量。
他抬手示意樂工退下,案幾上的青銅酒樽在他指節下叩出輕響,不知娘子今日要彈哪支曲子?
蘇慕煙將琵琶橫在膝上,指尖撫過冰弦。
弦音未起,她先抬眼望了望窗外的星鬥——這是李昭教她的,觀星師的徒弟總得有些。聽聞交州多戰,小女子便彈支《破陣曲》吧。話音未落,指甲已掃過第四根弦,激越的宮商音如裂帛般炸響,震得廳中燭火都晃了晃。
吳權的手地按在劍柄上。
他分明聽見了金戈相擊的悶響,聽見了戰鼓穿透晨霧,更聽見了最後那抹清亮的泛音裡藏著的——不是哀婉,是摧枯拉朽的鋒芒。
案幾上的酒盞被震得傾倒,琥珀色的酒液在案上蜿蜒成河,他卻渾然未覺,隻盯著那抹垂首撥弦的身影——琴弦在她指下翻飛,月白裙裾隨著動作輕揚,倒像是把千軍萬馬都收進了這方寸之間。
一曲終了,餘音仍在梁間繚繞。
曲承裕的咳嗽聲打破了沉寂。
這位吳權最倚重的幕僚正眯著眼摩挲胡須,袖口沾著半片沒摘淨的茶葉:好曲,隻是娘子這《破陣曲》......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吳權緊繃的下頜,倒像是在說南漢要破?
蘇慕煙放下琵琶,指尖還殘留著琴弦的震顫。
她從袖中取出一卷絹帛,展開時星圖上的朱筆標記在燭火下泛著血光:昨夜小女子觀星,見熒惑守心於南漢分野。她抬手指向圖中最亮的那顆星,火星犯心宿,主君上失位,國本動搖——南漢劉玢連誅宗室,連他親弟弟劉弘昌都砍了,這星象,怕不是要應在他身上?
吳權的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三日前從廣州傳來的密報:劉玢在含章殿宴飲,醉後竟命宮人赤身相搏取樂,稍有不從便砍了投進護城河裡。
此刻再看那星圖上的紅點,竟真像滴要滲出血的朱砂。娘子大費周章來交州,總不是隻為說這些。他傾身向前,案幾上的酒氣混著海腥味撲麵而來,淮南王到底要什麼?
曲承裕突然重重拍了下案幾:使君!他的聲音裡帶著急切,南漢雖亂,可劉弘操手握十萬水師,咱們交州兵不過三萬......
曲公且慢。蘇慕煙打斷他的話,目光卻始終鎖著吳權,淮南王占著韶州、英州,水師已到了清遠。
若使君願與我家大王聯手,待南漢北線一崩,淮南取廣州,使君取邕州——交州從此不必再向廣州納糧,不必再送質子,如何?
廳外的更鼓敲了三更。
吳權起身推開雕花木窗,海風卷著潮聲灌進來,吹得星圖獵獵作響。
他望著遠處港口的燈火——那些本該運往廣州的糧船,此刻正空載著停在碼頭上,船主們都在觀望,等他一句話。曲公先回吧。他背對著幕僚揮了揮手,聲音輕得像被風吹散的沙,我與蘇娘子說些體己話。
曲承裕走時,靴底在青石板上碾出刺耳的聲響。
蘇慕煙聽見他在廊下罵了句婦人誤事,嘴角卻忍不住揚起——這老匹夫越是反對,吳權便越要證明自己的決斷。
蘇娘子可知,我阿爺當年就是被劉隱的人砍了。吳權突然開口,聲音裡裹著海風的鹹澀,他臨終前抓著我的手說,交州人得自己護著自己。他轉身時,眼眶裡有水光在晃,你說淮南王要結束亂世......他拿什麼讓我信?
蘇慕煙摸出懷裡的信箋。
那是李昭親筆寫的盟書,墨跡未乾時還沾了半塊炊餅渣——這是她臨走前在韶州城樓上親眼見的,李昭批完軍報,隨手拿了塊餅邊吃邊寫,墨跡裡還混著麥香。我家大王說,她將信箋推過去,交州的田賦,淮南不取一分;交州的將領,淮南不換一個。
他要的,隻是亂世裡多一個肯一起種糧、一起築城的兄弟。
吳權的手指在信箋上緩緩劃過,停在共伐南漢,邕州歸交那行字上。
窗外傳來更夫的吆喝:天乾物燥,小心火燭!他突然笑了,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好個一起種糧築城的兄弟。他從腰間解下玉魚符,明日讓你帶來的人拿著這個去水師營,就說我要調三千水軍去欽州。
蘇慕煙接過玉魚符時,掌心被符上的雕紋硌得生疼。
她知道,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李昭派孟知祥的水師佯攻邕州的消息,此刻應該已經傳到吳權的斥候耳中了。
那老狐狸,總愛用最溫柔的刀割開最硬的殼。
三日後,蘇慕煙乘的商船剛出交州港,便有個戴鬥笠的水手摸上甲板。
他掀開鬥笠,露出半張被海風吹得黝黑的臉:娘子,邕州急報。
信是用密語寫的,她看了兩行,指尖便開始發抖。
劉弘操果然察覺了交州的異動,已經調了五萬水軍往欽州方向去——那是吳權調兵的必經之路。
她攥著信箋望向北方,海天交界處浮著幾縷朝霞,像極了韶州城樓上那抹漫過磚縫的晨光。
撐船的!她對著艙外喊,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急切,把帆升足了!
我要在三日之內趕到英州!
船帆一聲漲滿,海風灌進船舷的縫隙,發出尖銳的呼嘯。
蘇慕煙摸出懷裡的琵琶,指尖輕輕撥了下弦——這一回,弦音裡藏的不是《破陣曲》,是《急雪》。
她知道,李昭聽見這曲子,便會明白:嶺南的棋局,該落最後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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