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州帥帳的燭火晃了兩晃,被穿堂風卷得幾乎要滅。
李昭剛在輿圖上標出邕州的位置,筆尖懸在欽州灣三個字上方,便聽見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大王!蘇慕煙掀簾而入時,發間還沾著海霧凝成的水珠,月白裙角濺了星星點點的泥漬。
她懷裡緊抱著個油皮紙包,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邕州急報!
李昭放下狼毫,目光掃過她發鬢散亂的模樣——這女子素日最是講究,此刻連螺子黛都暈染了半分。
他伸手接過油皮紙包,拆開時聞到淡淡海水腥氣,信箋上的密語還帶著潮氣,顯然是用海水研墨寫就。
劉弘操調了五萬水軍往欽州。蘇慕煙的聲音發顫,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琵琶的弦軸,吳使君調兵的消息走漏了。
李昭的拇指在信箋上的二字重重一按,輿圖上的絹帛發出細微的撕裂聲。
他記得前世史書裡,南漢水軍素以樓船重甲著稱,劉弘操雖無將才,卻仗著父親劉隱的寵愛握著重兵。
此刻五萬水軍卡在欽州灣,正是吳權從交趾北上的必經之路。
阿煙,你且看。他突然抓起炭筆,在輿圖上畫出兩條交叉的紅線,劉弘操以為堵住欽州就能困死吳權,卻忘了邕州城防雖堅,守軍不過三萬。炭筆尖在邕州東的位置頓住,李繼勳的三萬步騎已到賀州,若此刻讓他虛張旗鼓往邕州推進......
蘇慕煙忽然明白了他眼底的光。
李昭總愛把最鋒利的刀刃藏在最溫和的計策裡——就像當年用盟書換吳權信任時,墨跡裡混著炊餅香;此刻要破的局,也不過是用李繼勳的,引劉弘操的。
去傳李繼勳。李昭將炭筆拍在案上,命他率前鋒五千,明日辰時前出現在邕州東三十裡的望鄉坡,旗甲要舊,馬糞要稀——讓劉弘操的斥候瞧著,像是倉促趕來的潰兵。
帳外的親兵應聲而去,蘇慕煙卻未動。
她望著李昭眼角新添的細紋,突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被揉皺的衣領:你昨夜隻歇了兩個時辰。
等邕州破了,再歇。李昭握住她的手,指腹還帶著握筆的薄繭,去把吳權的玉魚符取來,我要給欽州灣的水師寫手令。
三日後的望鄉坡,晨霧未散。
李繼勳立在土坡上,望著麾下五千步卒——鎧甲補丁摞著補丁,旌旗被山風撕成布條,連戰馬都故意鬆了鞍韉,走起路來磕磕絆絆。
他腰間的玄鐵刀擦得鋥亮,卻用破布纏了刀鞘,隻露出半寸寒芒。
報——南漢軍斥候!前軍的斥侯打馬而來,臉上沾著草屑。
李繼勳扯了扯嘴角,故意提高聲音:慌什麼?
不過是些毛賊!
把炊餅分了,吃完趕緊往回退——那邕州城高池深,咱們犯不著硬啃!
山腳下的密林中,南漢斥候伏在樹杈上,將這一幕瞧得清楚。
待李繼勳的隊伍慢悠悠轉過山坳,他立刻打馬往邕州城奔去。
邕州城樓上,劉弘操正啃著烤乳豬,油星子濺在繡金蟒袍上。
他接過斥候的報信,拍著欄杆大笑:我說那淮南軍能有什麼本事?
瞧這寒酸樣,連口熱飯都吃不上!
殿下,副將陳忠跪在階下,額角沁著冷汗,末將探得吳權的水軍已到欽州灣......
住口!劉弘操一腳踹翻案上的酒壇,琥珀色的酒液順著青磚縫流到陳忠腳邊,本王率五萬水軍在此,那交趾蠻子敢露頭?
倒是這淮南軍,趁本王分兵欽州來撿便宜——陳忠,你帶五千精騎去追!
務必把淮南軍的旗頭砍了,提來見我!
陳忠抬頭時,正撞進劉弘操發紅的眼。
他想起三天前劉隱在廣州城說的弘操雖驕,卻是我最像我的兒子,喉間的到底咽了回去。
他攥緊腰間的虎符,對著城下吼道:前軍五千,隨我出東門!
山風卷著鬆濤聲,掠過二十裡外的鬼哭穀。
李繼勳蹲在崖頂的岩石後,望著陳忠的騎兵隊伍魚貫而入。
他摸了摸身邊的火折子,火星濺在浸過油的草堆上,霎時騰起半人高的火焰。
放滾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