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霧在寅時末漫得更濃了,段凝的麻鞋踩過甲板時,能聽見海水從木板縫隙裡滲出來的聲響。
他攥著半塊冷硬的炊餅往艦尾走,眼角餘光忽然掃到右舷下的陰影裡有團深褐色在動——像是件浸了水的短褐,正順著錨鏈往上爬。
他喝問一聲,手裡的炊餅地砸在船板上。
那團影子猛地頓住,抬頭時,段凝看見張被海水泡得發白的臉,左頰有道新月形疤痕,正是方才火海裡跳船的占城水手。
水手喉結動了動,用生澀的官話道:軍...軍爺救我,我是被阿魯曼逼來的...話音未落,他突然撲向段凝腰間的短刀。
段凝早有防備,側身閃過,反手扣住對方手腕往船舷上一撞,水手吃痛鬆手,短刀墜地。
搜他。段凝朝聞聲趕來的親衛抬了抬下巴。
親衛掀開水手濕答答的衣襟,從內袋裡摸出塊油皮紙包著的東西——攤開看,是半幅淮南水道圖,邊角還沾著未乾的墨跡。
李昭的帳中燭火跳了兩跳。
他放下茶盞時,青瓷盞底與案幾相碰,發出清響。帶上來。
水手被按跪在草席上,左腕腫得像發麵饅頭。
李昭盯著他臉上的疤痕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占城國主的近衛營,每人左頰都有月疤刺青。
你這疤,是用針挑的?
水手渾身劇震。
李昭屈指叩了叩案上的水道圖:阿魯曼派你來偷我軍布防圖?
還是想確認我昨夜有沒有留後手?
小的...小的是被抓壯丁的——
掌嘴。李昭截斷他的話。
親衛的皮鞭抽在水手臉上,血珠濺在草席上,像開了朵小紅花。阿魯曼的私印玉牌,昨夜沉在我船下。李昭俯身,指尖挑起水手頸間的銀鏈,墜子是枚刻著椰樹紋的金屬牌,這是占城水軍百夫長的腰牌。
水手終於泄了氣,哭嚎著供出阿魯曼命他探清李昭主力動向的指令。
李昭聽完,轉身對段凝道:去取份舊地圖來,把東側標作主力,中軍畫成空營。
段凝眼睛一亮:大帥是要...
放他回去。李昭指腹摩挲著下頜,阿魯曼多疑,但劉崇嶽急功。
這假情報,得讓劉崇嶽先看見。
子時三刻,水手被鬆了綁。
段凝往他懷裡塞了塊烤鹿肉:沿著北潮走,天亮前能摸到敵艦。水手連滾帶爬跳上小艇時,李昭站在船舷邊,望著他的背影低笑:前世史書寫阿魯曼善水戰而短於謀,果不其然。
海霧在卯時散了些。
劉崇嶽立在南漢樓船的望樓裡,指甲掐進象牙算盤的邊框。
水手渾身滴水地跪在下首,懷裡的油皮紙還帶著體溫:李賊明日辰時佯攻東側,實則要突中軍!
放屁!阿魯曼踢開腳邊的酒壇,李昭火攻剛過,哪有這麼快變陣?他腰間的鯊魚皮刀鞘撞在欄杆上,發出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