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的積雪被馬蹄踏得泥濘,李昭蹲下身,指尖觸到騎兵胸前未冷的血,黏膩的觸感順著指縫滲進骨髓。
高行周的紅纓槍墜地,王彥章的鐵胎弓在掌心攥出青白指節,連裴仲堪的朝服下擺都在輕輕發抖——他們都在等,等這位向來算無遺策的帝王發落。
扶他去尚藥局。李昭的聲音比北風還冷,起身時袍角掃過雪地上的血字,契丹人比朕算的快了三日。他望向蘇慕煙,後者正站在校場邊的老槐樹下,鬢角的銀簪閃著冷光,那是情報司特有的暗號。
夜幕降臨時,紫宸殿的炭盆燒得劈啪響。
李昭捏著陳彥威昨夜傳回的密報,字跡被燭火映得泛紅:滑州鹽鐵司賬冊有渤海印信,米行、布莊皆有外客頻繁出入。他屈指叩了叩案頭的《契丹風俗誌》,突然抬眼:傳陳彥威。
殿外值夜的小黃門剛應下,門簾便被風卷開,裹進一身寒氣。
陳彥威單膝點地,甲葉相撞的脆響驚得燭芯跳了跳:陛下。他臉上還帶著偽裝用的胡茬,左頰有道未愈的抓痕,末將已查清滑州城有三撥渤海餘黨,為首的是原渤海國相大素賢的侄子大祚榮。
李昭將密報推過去:他們與契丹的信鴿線路,查了?
回陛下,末將順著信鴿腳環的銅印追至城北破廟,牆根下埋著半塊契丹羊脂玉。陳彥威的聲音壓得極低,極可能是阿保機的聘禮——要渤海人在我軍北調時,從背後捅刀子。
殿內靜得能聽見炭塊崩裂的輕響。
李昭忽然笑了,指節抵著眉心:前世讀《遼史》,總說渤海遺民複國夢不死,如今倒成了朕的磨刀石。他抽出腰間玉牌拍在案上,今夜子時,帶你的暗樁隊潛出壽春,走水路到滑州西市,記住——隻查,不打草驚蛇。
陳彥威指尖撫過玉牌上的螭紋,重重點頭:末將明白。轉身時衣擺掃過門檻,帶起一陣風,將案頭的密報吹得嘩嘩翻頁,最後一頁右下角,二字被燭火映得發亮。
次日早朝,含元殿的龍涎香還未散儘,王彥章的虎吼便撞破殿門:陛下!
滑州若反,我軍北征的糧道就斷在汴河!
末將願領五千精騎,三日內踏平滑州城!他腰間的魚腸劍隨著動作哐當作響,連站在末位的小吏都被震得縮了縮脖子。
李昭垂眼撥弄茶盞,青瓷與金托相碰的清音蓋過殿內的抽氣聲:王將軍的刀,該砍契丹人的脖子。他抬眼掃過殿中,停在裴仲堪身上,段凝。
臣在。段凝從文官堆裡跨出一步,鎧甲與朝服混搭得有些滑稽——這是李昭特準的糧草官特權。
你麾下兗州騎兵,明夜子時拔營。李昭的拇指在茶盞沿畫了個圈,走東阿渡,繞滑州城南三十裡紮營。他忽然笑了,記得讓馬嘴套上布,馬蹄裹麻。
段凝的眼睛亮了:陛下是要......
圍獵。李昭截斷他的話,等獵物自己撞進網裡。
王彥章還欲再言,裴仲堪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
老將扭頭,正撞進謀臣似笑非笑的眼:將軍忘了陛下當年在壽州?他壓低聲音,先讓魚咬鉤,再收網,才不會驚了池裡的大魚。王彥章的虎背慢慢鬆了,摸著胡子悶笑:陛下這招請君入甕,比當年截楊行密的糧車還妙。
與此同時,滑州城南的教坊司正飄出斷續的琵琶聲。
蘇慕煙裹著月白襦裙,腕上的銀鈴隨著撥弦輕響,目光卻透過雕花窗欞,落在上座的老樂師身上。
那老者鬢發皆白,正眯眼敲著檀板打拍子,右手小指少了半截——和情報司檔案裡渤海樂正張九皋的特征分毫不差。
張師傅這《渤海樂》,比當年在王府彈得更哀了。蘇慕煙突然開口,琵琶弦地斷了一根。
老樂師的手猛地一抖,檀板地摔在地上。
他抬眼時,眼底翻湧的驚濤幾乎要漫出來:姑娘......聽過渤海王府的曲子?
蘇慕煙放下琵琶,從懷中摸出半枚青銅魚符——那是蘇州刺史府的舊物,當年我阿爹在蘇州,曾與渤海遣唐使換過帖子。她指尖撫過魚符上的雲紋,張師傅可還記得,開元二十六年,渤海王大武藝派來的樂正?
老樂師突然跪了,膝蓋撞在青石板上的悶響驚得滿座歌姬噤聲:姑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