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的炭火劈啪炸開,火星子濺在李昭手背,他卻像沒知覺似的,目光仍釘在那封染著血指印的信報上。
劉仁恭的名字在眼底燒出兩個洞——三日前他還派了使者帶著金器去勸降,說契丹人遊牧出身不懂守城,壽春的糧草軍械管夠,結果這老匹夫轉頭就開了城門。
陛下?蘇慕煙的手輕輕覆上他攥緊的拳。
她的指尖帶著常年握密信的薄繭,觸感像片溫涼的柳葉。
李昭這才驚覺自己指節發白,連案上的羊脂玉鎮紙都被捏出了細紋。
傳諸將。他聲音平穩得像是在說今日用膳,可喉結動了動,包括病著的張崇。
小黃門領旨跑出去時,裴矩正蹲在地上撿自己滑落的貂裘。
他發頂的雪已經化了,順著鬢角滴在青灰色官服上,暈開一片深色的圓。
高行周彎腰去拾紅纓槍,槍尖擦過地磚的聲響讓殿內所有人都抖了抖——那聲音太像契丹人的鐵蹄了。
幽州失了。李昭突然開口,目光掃過依次入殿的諸將。
張崇扶著腰進來,臉色比雪還白,他上個月中了契丹的毒箭,至今未愈;王稔的鎧甲沒係全,護心鏡歪在左邊,顯然是從校場直接奔來的。但失了就失了。他手指重重叩在地圖上幽州的位置,你們當知道,契丹人要的是中原的糧、中原的城,不是那座早被戰火啃空的幽州城。
王稔的大嗓門先炸了:那咱們就這麼認了?
末將帶三千騎兵殺回去——
殺回去做什麼?李昭打斷他,指尖順著拒馬河一路向南劃,契丹人從草原到幽州,運糧要過居庸關,過了幽州還要過涿州。
他們的糧車走得比老婦裹腳還慢,咱們偏不跟他硬碰。他抬眼時,眼底有冷光流轉,高行周。
末將在!高行周鎧甲上的血漬被燭火映得發亮,那是三天前突圍時留下的,此刻倒像麵染血的戰旗。
你帶八千輕騎,走飛狐嶺。李昭抽出一支令箭拍在案上,契丹的糧草囤在涿州北三十裡的狼窩溝,你給我燒了。
高行周的瞳孔驟然收縮:飛狐嶺那路,積雪能埋到馬腹......
所以要輕裝。李昭從袖中摸出張羊皮地圖,邊角還沾著茶漬——是陳彥威昨夜剛送進來的斥候密報,我讓陳彥威的人在嶺口堆了柴草,子時會燒出條道。
你四更出發,天亮前必須過了飛狐陘。
末將遵令!高行周抓過令箭,鎧甲相撞的聲響震得燭火搖晃。
他轉身時,護腿甲刮到了張崇的藥碗,褐色藥汁濺在地圖上,正好蓋住了涿州的標記。
陳彥威。李昭轉向縮在殿角的灰衣人,那人的臉藏在鬥笠陰影裡,隻露出半張削瘦的下巴,你帶二十個暗樁,混進契丹的運糧隊。
我要知道他們每車糧從哪來,每匹馬吃什麼草。
得令。陳彥威的聲音像塊淬過冰的鐵,說完便躬身退下,連腳步聲都沒留下。
蘇慕煙始終站在李昭右側,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匕首鞘。
那是李昭去年送她的,鞘上刻著二字。
此刻她忽然開口:陛下,奴婢想請旨。
李昭側頭看她,目光裡有未說儘的擔憂——蘇慕煙的細作網雖密,可契丹人近年查得嚴,上個月才折了三個線人。
幽州城破時,奴婢安插在劉仁恭身邊的小桃應該還在。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怕驚飛了殿梁上的寒鴉,昨夜子時,有信鴿從幽州方向來,腳環是字標記。
李昭的眉梢動了動。
蘇慕煙的細作傳遞消息有規矩:緊急情報用銀環,機密用金環,字紅環是她親自培養的死士才有的。
小桃說,耶律阿保機在幽州城的演武場搭了帳篷,每晚戌時三刻,會和幾個部落首領喝酒。蘇慕煙的手指在案上敲出極輕的節奏,她還說,契丹人的馬料裡摻了草原的狼毒草,這幾日已有二十多匹戰馬倒斃。
殿內突然靜得能聽見雪粒子打在瓦當上的聲響。
李昭盯著蘇慕煙的眼睛,那裡映著燭火,亮得像兩顆浸在蜜裡的黑曜石。
去傳我的手諭。他對蘇慕煙說,讓所有北境暗樁,把契丹軍糧不足,戰馬染病的消息散出去。
要讓耶律阿保機聽見,更要讓他的那些部落首領聽見。
裴矩這時突然笑了,他的貂裘已經穿好,眉梢的雪也擦淨了,眼裡閃著文人謀劃時特有的光:陛下這招妙。
草原各部本就不服阿保機,若再讓他們知道南征要餓肚子......
裴卿。李昭打斷他,你替我寫封。
捷報?裴矩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