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帳裡的牛油燭燒到第三根時,李昭終於聽見了熟悉的皮靴碾雪聲。
吱呀——
門簾被風掀開一角,裴仲堪裹著寒氣擠進來,青布頭巾上沾著碎雪,腰間的算籌袋在胯側晃出輕響。
緊隨其後的蘇慕煙放輕腳步,月白襦裙下擺還帶著夜露的潮氣,發間那支檀木簪子在燭火下泛著溫潤的光——那是去年她潛入楊行密帳中取密信時,他親手給她彆上的。
陛下。裴仲堪先抱拳,目光掃過案上攤開的汴水流域圖,段將軍說您要夜談?
李昭指節抵著陳橋渡口的標記,指腹下的羊皮紙被壓出淺淺折痕。
他抬眼時,燭火在眼底晃了晃:先看這個。說著推過石敬瑭的信箋,河東節度使要斷李存勖糧道,可咱們等不了他動作。
蘇慕煙湊近,指尖輕輕撫過信上若許河東四字,眉峰微挑:沙陀人糧草本就靠幽州轉運,若糧道斷,陳橋守軍必然急躁。她抬眼與李昭對視,您是要趁亂?
不是趁亂。李昭用炭筆在陳橋旁畫了個圈,是要造亂。他頓了頓,炭筆敲在二字上,陳橋地勢比汴水低兩尺,昨夜我觀星,東南風轉西南風的時辰在寅末卯初。
裴仲堪突然直起身子,算籌袋地磕在桌沿:火攻!
不錯。李昭將炭筆往案上一擱,風從東南來,火起時煙會往西北卷,正好撲李存勖的中軍帳。
但得有人先把火種送過去——他看向帳外,康延孝到了麼?
話音未落,帳簾再次被掀開。
寒風裹著雪粒灌進來,一個裹著鹿皮鬥篷的身影大步跨進,鎧甲在燭下泛著冷光:末將在。
康延孝的靴底還沾著冰碴,踩在地上發出細碎的響。
李昭注意到他腰間掛著個牛皮水囊,鼓鼓囊囊——那是裝火油的。你熟悉汴水地形?
末將在梁軍當過三年斥候,陳橋東岸的蘆葦蕩、破廟、廢棄磚窯,閉著眼都能走。康延孝聲如洪鐘,掌心按在腰間橫刀上,陛下要末將送火種?
百人隊,今夜子時渡汴水。李昭展開地圖,指尖點在陳橋東側的趙家村村裡有五間空屋,梁軍撤退時堆了半屋乾柴。
你帶弟兄們把硫磺、硝石埋進去,再在村外蘆葦叢裡撒火絨。
記住——他突然抬眼,目光如刀,火起前必須撤到西岸,暴露一人,軍法處置。
末將明白。康延孝抱拳時,鬥篷滑落露出臂上刺青——一條盤繞的赤龍,那是朱溫龍驤軍的標記。
李昭目光微凝,前世記憶突然湧上來:龍驤軍是朱溫最精銳的水軍,後來被李存勖屠了大半,幸存者要麼降唐,要麼隱姓埋名......他壓下心思,朝康延孝點頭:去準備,半個時辰後出發。
康延孝退下時,帳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咚——咚——,第二聲拖得老長。
蘇慕煙突然按住李昭手背,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軍衣滲進來:火攻要準,得知道陳橋守軍的布防。她從袖中摸出個檀木匣,打開是半塊虎符,我讓劉懷義今夜混進汴州城。
他父親是楊公舊部,對李存勖的軍製熟。
劉懷義?裴仲堪撚著胡須,就是去年在壽州賣茶,說能背《鹽鐵論》的那個?
正是。蘇慕煙指尖摩挲虎符缺口,他扮成茶商,用半塊虎符接上頭——當年楊公給過他父親一塊調兵符。她抬頭時,眼底映著燭火,若順利,寅時前能把布防圖送來。
李昭握住她的手,虎符邊緣硌得掌心生疼:小心。
陛下忘了?蘇慕煙輕笑,當年我扮成歌姬混進楊行密的慶功宴,連他的象牙腰牌都摸過。她抽回手,將虎符貼身收好,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