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著雪粒子撞在雁門關的城磚上,發出細碎的劈啪聲。
李昭踩著結冰的台階往上走,皮靴底與青石板摩擦出刺啦刺啦的響。
小宦官舉著燈籠跟在後麵,火光被風扯得東倒西歪,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城牆上,像兩團搖晃的墨漬。
陛下,再往上便是敵樓了。小宦官的聲音裹在棉袍裡,悶得像敲在鼓麵上。
李昭抬手止住他,指尖觸到城磚時猛地縮了縮——這石頭冷得刺骨,竟比易水邊的冰還要涼幾分。
他鬆開按在腰間的玉牌,那是蘇慕煙親手雕的唐龍紋,此刻貼著肚皮倒像塊活的,跟著他的心跳微微發燙。
登上敵樓時,風突然大了。
李昭裹緊皮裘,望著北方那片隱在雪幕裡的營火。
沙陀軍的帳篷像黑色的蘑菇,東一片西一片散在山坳間,偶爾有火把晃動,照出幾匹戰馬的影子,輪廓模糊得像沒乾透的墨畫。
他閉了閉眼,前世的記憶突然湧上來:李存勖雖勇,卻總疑著李嗣源;石敬瑭跟著李嗣源打了十年仗,那點不甘早該在骨頭裡生了根。
星象呢?他突然開口。
小宦官愣了愣,慌忙從懷裡掏出個銅盒,裡麵裝著觀星台新製的星圖。
李昭展開圖卷,燭火在風裡打旋,二十八宿的位置在絹帛上忽明忽暗。
角宿偏移半指,氐宿星光發暗——這和他前世筆記裡記的沙陀內亂之兆分毫不差。
去把裴先生叫來。李昭把星圖攏進袖中,哈出的白氣在眼前凝成霧。
小宦官應了聲,轉身時差點被台階絆個跟頭,燈籠裡的火苗晃了晃,在雪地上拖出條細長的光尾。
裴仲堪來的時候,鬥篷上沾著雪,發梢結著冰珠。
他喘了兩口氣,聲音裡還帶著暖意:陛下深夜登城,可是有發現?李昭指了指北方的營火:沙陀不是鐵板。
角宿偏,氐宿暗,三日內必有內變。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裴仲堪腰間的玉玦——那是當年壽州城破時,裴家唯一的傳家寶,讓段凝去代州,找李嗣源舊部。
就說......他低笑一聲,就說唐天子知沙陀兒郎不易,願給條明路。
裴仲堪的手指在玉玦上輕輕一叩,眼尾的細紋跟著動了動:段凝那小子最會鑽營,當年在汴州混商隊,連朱溫的鹽引都能套出話來。他抬頭時,雪粒子正落在他眉峰,臣這就去傳旨。
李昭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轉身時看見東邊天際泛起魚肚白。
雪不知何時停了,城樓下的積雪泛著冷光,像撒了層碎銀。
他摸出袖中的星圖,指腹蹭過氐宿的位置——那裡用朱砂點了個極小的圈,是前世備課用紅筆標的石敬瑭反心起。
段凝扮作鹽商的時候,特意在腰間係了串銅鈴。
他牽著毛驢穿過代州城門時,銅鈴叮鈴作響,混在商隊的嘈雜裡倒像首曲子。
守城的沙陀兵掀開他的貨箱,看見白花花的鹽巴,揮揮手放行了。
他摸了摸懷裡的密信,那是裴仲堪親手寫的,用的是當年壽州商幫的暗語——春茶已到,可試新焙。
引薦他的是個叫拓跋烈的沙陀貴族,當年在壽州做質子時,李昭曾命人多送了兩壇黃酒。
此刻拓跋烈坐在火塘邊,羊皮襖上還沾著馬糞味:石將軍最近總盯著地圖發呆,李存勖那小子派了三個監軍,連他喝的酒都要先嘗。他倒了碗馬奶酒推過來,你說的話,他未必信,但......他指了指段凝腰間的銅鈴,這鈴是壽州貨,他娘是壽州人。
石敬瑭的帳篷在營寨最深處,門簾上結著冰棱。
段凝掀簾進去時,正撞見表案上攤開的地圖——代州到雁門的路線被紅筆標得密密麻麻。
石敬瑭抬頭,濃眉下的眼睛像兩口深潭:鹽商?他的口音裡帶著點壽州腔,尾音微微上挑。
段凝把毛驢韁繩繞在手腕上,銅鈴又響了:小人聽說石將軍的母親愛吃壽州的糖蒸酥酪,特意帶了兩盒。他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酥酪的甜香混著馬糞味在帳中散開。
石敬瑭的喉結動了動,伸手時又縮了回去:說吧,唐天子要什麼?
要石將軍的刀。段凝的聲音突然沉了,李存勖猜忌李令公李嗣源),連帶著將軍也成了眼中釘。
您跟著李令公打了十年仗,到頭來連個節度使都撈不著——他頓了頓,唐天子說了,若將軍願助我軍破沙陀,河東節度使的位置,給您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