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撞碎晨霧時,李昭正用劍尖挑起地上的枯枝。
玄鐵劍刃在晨露裡泛著冷光,枯枝“哢”地斷成兩截——像極了段思義那點虛妄的帝王夢。
“陛下。”蘇慕煙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夜奔的微喘。
她發間的銀簪歪了些,卻仍攥著那卷染了蜀地潮氣的密報,“成都來的細作確認,段思義昨日辰時祭天,龍袍用的是蜀錦,詔書裡提了三次‘承天順人’。”
李昭沒接密報,指尖卻已觸到她掌心的薄繭。
前世編纂《五代方鎮年表》時,他翻遍《十國春秋》都沒見過“段思義”三個字,此刻倒像被人拿硯台砸了腦門——這變數來得蹊蹺,卻未必無跡可尋。
“他等的是朕離開洛陽。”李昭突然笑了,指節叩了叩腰間的虎符,“楊行密當年占揚州,朱溫圍了三年才破;段思義占成都,以為憑蜀道天險就能當土皇帝?”他轉身看向帳外,五萬禁軍的甲胄在晨霧裡若隱若現,“傳我令:封鎖金沙江沿線所有渡口,調王彥章的輕騎繞吐蕃邊境,盯著南詔的動靜。段思義要借南詔的兵,朕偏不讓他借到一兵一卒。”
蘇慕煙垂眸應“諾”,指尖卻悄悄撫過發間銀簪。
那枚刻著“山河一統”的銀器還帶著體溫,是李昭登基那日,她在尚方局守了整夜打出來的。
此刻簪尾的雲紋蹭過耳垂,像他當年在壽州城牆上說“等天下定了,給你打支最好的”時,呼吸掃過耳尖的癢。
“慕煙。”李昭突然喚她,聲音放得極輕,“派三路密探入蜀。成都的驛館、梓州的商隊、雅州的茶市,段思義的使者走到哪兒,你的人就跟到哪兒。”他頓了頓,“若有南詔的使者過金沙江……”
“沉江。”蘇慕煙接口,眼尾微挑,“奴婢明白。”
帳外忽有腳步聲碎了進來,裴仲堪的青衫沾著草屑,懷裡還抱著卷吐蕃輿圖:“陛下,安重榮的前鋒已到雁門關外三十裡。”他展開輿圖,指尖點在岷江與大渡河交彙處,“但更要緊的是吐蕃。段思義若聯了南詔,再拉吐蕃諸部……”
“你想說什麼?”李昭的目光掃過輿圖上密密麻麻的紅圈——那是前世筆記裡吐蕃諸部的駐牧地,“說。”
“以封地換效忠。”裴仲堪撚著胡須,指節因激動泛白,“讚普已死,諸部各自為戰。若許給羊同部鹽池,給蘇毗部茶引……”他突然壓低聲音,“臣有個舊識在邏些城,能說動蘇毗部首領。他們恨南詔搶了牧場,正愁沒幫手。”
李昭盯著輿圖看了半盞茶的工夫。
前世的論文裡寫過,吐蕃自會昌年間衰落後,諸部如散沙,可若有人拿利益串起來——他突然拍案,震得燭火跳了跳:“好!你即刻寫詔書,封蘇毗部首領為‘保塞郡王’,歲賜茶葉三千斤、絲綢五百匹。再讓石重貴撥兩千匹絹,給羊同部當聘禮。”
“陛下!”帳外突然傳來巡軍的高喊,“雁門關探馬回報,安重榮前鋒三千,已過狼頭坡!”
李昭的烏騅馬在帳外打了個響鼻。
他翻身上馬時,玄鐵劍“嗡”地出鞘,映得裴仲堪的臉忽明忽暗:“你帶三千步卒抄後山,等敵軍過了一半,砍斷他們的糧車。”他又看向蘇慕煙,“你留在這裡,盯著蜀地的消息。”
“陛下!”蘇慕煙抓住他的馬鐙,銀簪在晨光裡閃了閃,“當心箭。”
李昭低頭,看見她眼底的星子——像極了壽州城破那晚,她裹著破毯子縮在草垛裡,卻硬是把藏了三天的炊餅塞給他時的眼神。
他伸手摸了摸她發頂:“等朕回來,給你看雁門關的月亮。”
雁門關的山風卷著鐵鏽味時,李昭正伏在灌木叢裡。
安重榮的前鋒舉著“安”字旗,馬蹄踏碎了滿地鬆針。
當先的偏將穿著鎖子甲,刀鞘上鑲著綠鬆石——是河東軍的精銳“黑鴉騎”。
“放!”李昭的劍指劈下。
兩側山壁上同時滾下木石。
第一輛糧車被砸得粉碎,麥麩混著血珠濺上“安”字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