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報上的血漬還未完全凝固,李昭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案幾的檀木裡。
帳外的北風卷著旌旗呼嘯,將他的玄色甲胄吹得獵獵作響,卻吹不散他眼底翻湧的暗潮——前世史書中劉知遠降河東的記載如鋼針刺進腦海,但此刻他想起的不是結局,而是劉知遠在壽州練兵時的模樣:那員總在卯時第一個到演武場的裨將,教新兵紮馬步時會用槍杆輕敲偷懶者的腿彎,卻在自己查閱軍報時默默退到三步外候著。
傳典簽!他突然開口,聲音裡的冰碴子驚得帳外當值的親衛一個踉蹌。
片刻後,抱著一摞皮卷的典簽小吏跌跌撞撞衝進來,額角還沾著未擦淨的晨露。
李昭扯過最上麵一卷,泛黃的絹帛上乾寧元年壽州城防戰的朱批赫然在目——劉知遠率三百步卒守西城門,從辰時到酉時,箭簇射完了就扔滾木,滾木砸光了就搬城磚,最後抱著燒紅的鐵鍋往下潑熱油。
那一戰他砍斷了三根長槍,甲葉裡凝的血痂足有半指厚,卻在戰後的慶功宴上隻喝了半盞酒,說末將母親信佛,不讓多沾葷腥。
查劉知遠自入我軍以來所有戰報。李昭將皮卷重重拍在案上,燭火被震得晃了晃,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尤其是與大規模野戰相關的記錄。典簽小吏的手指在卷冊間翻飛,突然頓住:陛下,劉將軍隨您征廬州、克濠州,多是守城或奇襲,從未參與過十萬以上兵力的正麵交鋒。
李昭的瞳孔微微收縮。
前世劉知遠在後漢稱帝時,確實慣於守勢待變,而非正麵硬剛——江陵城破時,安重榮帶了十五萬河東軍,高從誨隻留給他兩萬老弱,這哪裡是守城?
分明是逼他當替死鬼。段凝帶著金珠到哪了?他突然轉頭問站在帳角的傳令兵。回陛下,段大人昨日已過漢水,最快今夜能到江陵城外。
去告訴段凝,李昭抽出腰間玉牌拍在案上,把我許的荊南節度副使改成正使。他的拇指摩挲著玉牌上字浮雕,聲音沉得像壓了塊鐵,再告訴他,劉知遠若問起為何不降我而降河東,就說...我李昭要的是並肩打天下的兄弟,不是跪著稱臣的奴才。
帳外突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蘇慕煙掀簾而入時,鬢邊的珍珠步搖還沾著夜露。
她手裡攥著三封用蜂蠟密封的信,玄色鬥篷下露出半截月白色裙裾——那是她扮作商隊管事時的行頭。陛下,她將信放在案上,每封的蠟印都刻著不同的暗號,第一路去了沙市碼頭,第二路混進高從誨的後廚,第三路跟著安重榮的糧隊。
長江上遊所有船閘,今夜子時起隻放空船,運糧的、運兵的,一概扣下。
李昭掃過她發間沾的草屑,想起昨夜她為了調配密探,在地圖前站了整整三個時辰。辛苦。他伸手想替她理理亂發,卻在半途頓住——帳外還有十多個當值的親衛。
蘇慕煙仿佛沒察覺他的猶豫,指尖輕輕碰了碰他腰間的玉牌:我讓人盯著高從誨的內宅,他小妾的弟弟今早去了安重榮營裡,懷裡揣著個描金漆盒。
裴先生到!帳外的通報聲打斷了兩人的私語。
裴仲堪掀簾進來時,腰間的算籌袋撞在門框上,發出細碎的響聲。
他手裡攥著半卷絹帛,上麵歪歪扭扭畫著江陵周邊的山勢:陛下,末將有計。
高從誨與安重榮必防我策反劉知遠,但若有一封高從誨的親筆調令,命劉知遠北上增援當陽...他的手指在絹帛上點出個山穀的位置,此處名鬼哭峽,兩側山壁如刀削,隻需伏五百弩手,劉知遠若帶軍入穀...
好計。李昭的指節敲了敲案上的戰報,但調令要做得像。
高從誨的筆跡,蘇娘子那裡可有?蘇慕煙從袖中摸出張皺巴巴的紙,是前日高從誨呈來的忠君表,墨跡還帶著未乾的酒氣——那老匹夫寫表時定是灌了半壇女兒紅。
裴仲堪眼睛一亮:末將這就去摹,保證連高從誨的乳母都認不出。
子時三刻,觀星殿的銅漏滴了第七十滴水。
李昭盯著案上的《荊楚水誌》,書頁被他翻得卷了邊,乾寧三年七月初七,長江江陵段水位暴漲七尺的批注被紅筆圈了又圈。
工部侍郎張衡抱著幅新繪的地形圖衝進來,額角的汗在燭火下閃著光:陛下,從江陵到漢口,地勢是北高南低,若掘開黃陵磯的堤壩...
七日後,李昭的手指在黃陵磯三個字上重重一按,等長江水漲起來,掘堤。張衡的喉頭動了動:那...那江陵城的百姓?李昭突然站起,甲胄相撞的脆響驚得燭火滅了一盞。
他望著帳外的星空,聲音輕得像歎息:安重榮的糧草囤在城南,百姓都擠在城北。
我讓人連夜用響箭射了密信,讓他們往高處跑。
第七日清晨,長江水漫過了堤壩上的第三道刻痕。
李昭站在黃陵磯的高坡上,望著江麵上翻湧的濁浪——比前世記憶中還早了半個時辰。他的令旗劈下,三千民夫同時揮動鐵鎬。
堤壩上的夯土簌簌落下,先是細流,接著是轟鳴的巨流,仿佛天地間突然撕開道口子,江水裹著泥沙、斷木,朝著安重榮的營地撲去。
安重榮的中軍帳在眨眼間被衝垮。
這個慣於在馬背上稱雄的河東節度使此刻正抓著根斷梁,鎧甲裡灌滿了泥漿,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糧草車被卷進漩渦。
高從誨更慘,他正摟著小妾在帳裡喝慶功酒,洪水衝進來時,那壺劍南春還剩半盞,此刻正順著他的冠冕往下淌。
陛下!渾身濕透的斥候從下遊方向狂奔而來,腰間的銅鈴撞得叮當響,劉知遠倒戈了!
他帶著三千親軍突襲高從誨的府邸,可高行周那廝早有防備,帶著騎兵殺了個回馬槍!
現在兩軍在江陵城南混戰,劉知遠被圍在城隍廟!
李昭望著南方翻湧的水幕,嘴角突然勾出抹極淡的笑。
他摸出袖中那方記錄汛期的絹帛,在風中展開——上麵除了水文,還記著高行周的習性:這員猛將最恨背主之人,但若見劉知遠是為救百姓才反...
傳我將令,他的聲音混著江水轟鳴,命先鋒營輕裝渡河,務必在午時前趕到江陵城南。風卷著他的龍旗獵獵作響,旗麵上的金色盤龍仿佛活了過來,正朝著南方的血火之地昂首欲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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