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未明時,李昭已站在承明殿的漢白玉階前。
他指尖摩挲著腰間的玄鐵虎符,掌心沁出的汗將虎符的紋路都洇得發暖。
身後三十六盞羊角燈在晨霧裡暈成模糊的金圈,照見禦林軍副統領跪在階下,鎧甲上的露水正順著甲葉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砸出細密的水痕。
徐知誥的親兵隊,可曾帶了重械?李昭的聲音像浸在冰裡的青銅劍,尾音微微發顫——不是懼,是壓著滿腔怒火的克製。
前世讀《舊五代史》時,他總覺得亂臣賊子四個字寫得太輕,此刻才懂,每個字都浸著帝王的血與江山的痛。
副統領喉結動了動:回陛下,末將派了暗樁混在隊伍裡。
徐知誥命人裹了二十車油布包,看著像是刀槍,另有三輛大車裝的是......他頓了頓,抬頭時眼裡閃著狠光,像是棺木。
李昭的瞳孔驟然收縮。棺木——這是要給他備的。
傳朕口諭。他轉身對著殿內候著的小黃門,宣裴仲堪即刻入宮。
再著司天監,今日卯時三刻前必須把泰山七十二峰的星圖送到朕案頭。小黃門應了一聲,裙角掃過階沿的青苔,跑得比兔子還快。
蘇慕煙的腳步就是這時響起來的。
她著一身玄色勁裝,發間的玉簪換成了短刃,腰間還掛著個牛皮水囊——李昭知道,那裡麵裝的是黑衣衛專用的迷藥。泰山十八盤的守將是張全義舊部,她將一卷染著鬆煙墨的地圖攤開在石案上,指尖點在升仙坊的位置,我已讓阿九帶二十個暗樁混進去,換了他們的腰牌。
徐知誥要走正道上山,必經升仙坊。
石案上的燭火被穿堂風卷得一跳,映得蘇慕煙眼尾的紅痣像滴要落的血。
李昭突然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比他還涼,指節上還留著昨夜磨弩機時的紅痕。你親自去?
總得有人盯著那些火油桶。蘇慕煙反握住他的手腕,指甲輕輕掐了掐他腕間的脈搏,陛下忘了?
當年在壽州城,臣妾可是跟著您在城牆上搬過滾木礌石的。
殿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裴仲堪到了。
這位總愛搖著羽扇的謀臣此刻連冠都沒戴,發繩鬆鬆係著,倒顯得更添幾分機敏。陛下,臣已命左衛率府封鎖洛陽四門,他從袖中抖出一卷布帛,竟是泰山的等高線圖,這是臣讓畫工連夜照著舊輿圖描的,封禪台左右的懸崖,臣標了紅圈——徐知誥若要讓陛下,必定會在這些地方動手。
李昭接過圖,目光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紅圈,突然笑了。
這笑極淡,卻讓裴仲堪和蘇慕煙都鬆了口氣——他們太熟悉這笑了,當年壽州城被楊行密圍了三個月,李昭也是這樣笑著說出開倉放糧,引敵軍渡淝水的。
裴卿,李昭將虎符拍在他掌心,你帶三千禁軍,扮作儀仗隊先上山。
記住,封禪台的香爐要換銅鑄的,沉得很——他指節敲了敲圖上日觀峰的位置,若有穿玄色短打的人靠近,直接拿了。
裴仲堪低頭應,轉身時卻又頓住:陛下,那徐知誥......
他要的是朕的命。李昭望向東方漸白的天幕,那便給他個活的朕,在封禪台上等著。
蘇慕煙的黑衣衛是在卯時三刻潛入泰山的。
她裹著巡防營的皮甲,混在二十個裡,腰間的水囊隨著步伐輕晃。
山道旁的鬆樹還凝著霜,她仰頭看了眼崖壁上的五嶽獨尊石刻——那是前世她陪李昭來泰山時見過的,此刻卻成了最好的標記。
阿七,她低聲喚了句,隊伍裡最壯實的漢子立刻湊過來,火油桶埋在石刻下方第三塊亂石後,引線要繞兩圈。阿七拍了拍腰間的藤箱,裡麵傳來陶罐碰撞的輕響——那是她親自調的火油,沾了火星能燒半柱香。
日頭升到中天時,徐知誥的親兵隊到了。
蘇慕煙躲在鬆樹林裡,透過枝葉望著山路上的隊伍。
徐知誥騎在一匹烏騅馬上,玄色披風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腰間的魚腸劍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他身後五百人都裹著青布,乍看像普通民夫,可蘇慕煙知道,那些布包裡裹的是環首刀,車底下壓的是帶倒刺的鐵蒺藜。
來了。她摸出懷裡的銅哨,放在唇邊輕輕一吹。
第一支箭是從升仙坊的飛簷上射下來的,正插在徐知誥馬前的青石板上。
那馬受了驚,前蹄揚起,徐知誥險險穩住,抬頭便見廊下站著個穿龍紋袞服的人——不是李昭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