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篷船在彌漫的晨霧中悄然靠岸。
船底輕吻碼頭的聲響幾乎微不可聞。
陳啟明踏上江北濕潤的土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混合著泥土與江水氣息的涼意沁入肺腑,終於將緊繃了一整夜的神經稍稍放鬆。
回首望去,揚州城的方向隱沒在霧靄之後,仿佛隔開了一個喧囂而危險的世界。
儀真縣雖與揚州府僅一江之隔,卻顯得格外寧靜。
幾輛等候多時的騾車悄無聲息地駛近。
眾人沉默地登車,車輪碾過沾滿晨露的草葉,沿著曲折的鄉間土路前行。
約莫半個時辰後,車輛駛入一片茂密的竹林。
竹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濾下斑駁的天光。
穿過竹林,眼前豁然開朗。
一座依山傍水的莊園呈現眼前,白牆黛瓦,規模不小,卻透著一股與世隔絕的靜謐。
門楣之上並無匾額,隻懸著兩盞素淨的氣死風燈籠。
“此間便是‘隱莊’。”沈管家迎上前來,臉上帶著一絲疲憊與寬慰。
“蘇公已在莊內等候多時。”
莊園內亭台樓閣錯落有致,卻少見人跡。
唯有池中錦鯉偶爾躍起的水聲打破寂靜。
先期抵達的工匠及其家眷已被妥善安置。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草藥氣味,顯然傷者正在接受醫治。
陳啟明等人被引至一處臨水的精舍。
蘇慕賢與司徒文早已在內等候。
見到眾人衣衫襤褸、多有帶傷,二人立刻起身。
“啟明兄,一路辛苦!”蘇慕賢上前緊緊握住陳啟明的手。
“此番驚險,實乃老夫思慮不周之過!”語氣誠摯而沉重。
“蘇公何出此言。”陳啟明聲音沙啞。
“若非蘇公深謀遠慮,預設這金蟬脫殼之計,我等早已陷於絕境。”
“隻是……連累了幾位弟兄,心中實在難安。”提及傷亡,他神色黯然。
司徒文輕歎一聲,勸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他們的家小,組織定會善加撫恤。”
“當務之急,是儘快安頓,商議後續行止。”
眾人落座,侍者奉上熱茶。
蘇慕賢不再贅言,直接切入正題。
“此‘隱莊’乃組織經營多年的根基之地,位置隱秘,外人絕難尋獲。”
“莊內一應設施俱全,已按工坊所需略作調整,庫中物料亦已備齊。”
“啟明兄可安心在此重整旗鼓。”
陳啟明感激地點頭。
隨即簡要敘述了撤離途中遭遇攔截的情況。
尤其強調了敵軍中混雜山東軍鎮士卒與閩地死士的詭異情況。
蘇慕賢與司徒文聽罷,神色愈發凝重。
司徒文沉吟道:“吳大有動作如此迅猛狠辣,且能驅策邊軍死士跨境行事。”
“其背後恐非僅有鄭芝龍之力,必有京中更高位者暗中推動。”
“其勢不容小覷。”
“誠然。”蘇慕賢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池塘。
“看來對方是鐵了心要斬草除根。”
“揚州之事,恐非終點。”
“這江北之地,也未必能長久安寧。”精舍內的氣氛一時有些壓抑。
“然亦非全然是壞消息。”司徒文話鋒一轉。
取出一封密信:“海上傳來消息,鄭芝龍部與荷蘭人在澎湖附近衝突加劇。”
“其精力被牽製,短期內應無法全力配合吳大有對我等窮追猛打。”
這總算是一線喘息之機。
陳啟明心下稍定,問道:“蘇公,司徒先生,不知接下來有何打算?”
蘇慕賢將目光轉向陳啟明:“啟明兄,經此生死劫難,你有何高見?”
陳啟明略作沉思,緩緩道:“敵強我弱,勢若累卵,正麵抗衡無異以卵擊石。”
“然,一味隱匿退讓,亦非長久之計。”
“所幸線膛槍之關鍵技術資料與核心工匠得以保全,此乃不幸中之大幸。”
“當務之急,是借此僻靜之地,爭分奪秒,將新技術徹底完善並設法量產。”
“唯有掌握足以自保乃至反製之利器,方有在這亂局中立足之根本。”
他頓了頓,繼續道:“此外,我方在暗,敵在明。”
“或可效仿其法,廣布眼線,尤重其內部。”
“若能尋得裂隙,知己知彼,或可於關鍵時刻覓得一線生機,扭轉乾坤。”
“善哉!”蘇慕賢撫掌稱讚。
“啟明兄所言,深得韜略之要!”
“技術為硬骨,情報為明眸,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他站起身,語氣決然:“此莊便是我等日後根基。”
“啟明兄可在此潛心鑽研,所需一切,老夫必傾力支持。”
“情報網絡,司徒先生會全力配合,務使江北、山東乃至京畿動向,皆在我等掌握之中。”
“顧先生身負機關絕學,於防衛、預警乃至出奇製勝大有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