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
那個她從未踏足的國度。
那個她名義上的故國。
那裡有她名義上的丈夫,如今已是秦國太子的嫡嗣。
可那裡,等待她們的,究竟是什麼?
是歡迎?還是新的排斥?是安寧?還是更複雜的漩渦?秦人彪悍,排外之名天下皆知。她們這對從敵國歸來的母子,尤其是一個帶著趙國王族血脈的孩子,真的會被接納嗎?會不會隻是從一個小的牢籠,換到一個更大、更華麗的牢籠?甚至……處境更加艱難?
趙姬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乾澀,一個字也答不出來。她能給兒子什麼保證呢?她自己對未來,也同樣是茫然一片,如履薄冰。她隻能更緊、更緊地抱住兒子,仿佛要將彼此揉進骨血裡,以此來抵禦那無處不在的寒意和不確定性。她的沉默,本身就成了最沉重的回答。
趙政沒有得到答案,但他似乎也並不期待一個確切的答案。他將頭重新埋回母親的懷裡,不再看向窗外。但他的小手,在母親看不到的地方,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的嫩肉裡。
馬車繼續在邯鄲的街道上顛簸前行,離那座囚禁他們的館舍越來越遠,離城市的中心越來越遠。周圍的景象逐漸變得不那麼繁華,房屋低矮,行人稀少。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已經能夠看到邯鄲城那高大、雄偉、布滿了歲月痕跡和戰爭疤痕的城牆。巨大的城門洞開著,像一張巨獸的嘴。城門內外,有兵卒嚴格把守,盤查著往來的行商旅客。
他們的馬車沒有受到任何盤查。那些守城兵卒顯然早已得到了指令,隻是冷漠地看著這輛寒酸的馬車和在前後“護送”的同袍,揮手放行。
當馬車緩緩駛入那幽深的城門洞時,光線驟然暗了下來。車輪的回聲在洞壁間放大,顯得格外空曠和寂寥。
趙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就在馬車即將駛出城門洞、重新沐浴在外界天光下的那一刹那,她感到脖頸後一鬆,仿佛一道無形的、沉重無比的枷鎖,在這一刻,“哢嚓”一聲,驟然斷裂、鬆開了!
那禁錮了她多年,讓她喘不過氣來的囚徒身份,那日夜縈繞心頭的恐懼和絕望,似乎在穿越這道城門時,被正式宣告終結!
一種巨大的、幾乎讓她虛脫的解脫感席卷全身。
然而,與此同時,另一種無形的、卻又實實在在的壓力,也隨之而來,沉甸甸地壓在了她的心頭。那是對前路的未知,對未來的忐忑,對那個名為“秦國”的陌生國度的畏懼,以及對自身和兒子命運的深深憂慮。
而就在馬車徹底駛出城門洞,重新暴露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時,一直安靜靠在母親懷裡的趙政,卻突然掙紮著再次回過頭。
他跪在硬邦邦的座椅上,小手扒著搖晃的車廂壁,將整個上半身都探出了那個小窗,朝著後方望去。
在他的視野裡,邯鄲城那高聳的、在陰鬱天空下顯得格外森嚴冰冷的城牆,正在逐漸遠去,變得越來越小。城牆上的旌旗、垛口,都模糊成了黑色的剪影。
他就那樣死死地盯著,盯著那座吞噬了他整個童年、給予他無數屈辱和痛苦的城市。沒有留戀,沒有不舍,隻有一種冰冷的、近乎刻骨的凝視。
仿佛要用目光,將這座城的輪廓,將這份屈辱和仇恨,牢牢地、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靈魂深處,烙印在記憶的最底層,永世不忘。
寒風吹亂了他額前的軟發,他卻渾然不覺。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裡,倒映著漸行漸遠的邯鄲城,也倒映著一種與他的年齡截然不符的、堅硬如鐵的決心。
邯鄲,再見。
不,是永彆。
但你所給予的一切,我將……銘記終生。
馬車顛簸著,駛上了通往西邊的官道。將邯鄲的城牆,連同那數不儘的悲傷與憤怒,一起拋在了身後彌漫的塵土之中。前方,是陌生的土地,未知的命運,和一條注定不會平坦的、通往權力巔峰的漫漫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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