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聲,小柱子直接跪下了,臉色煞白,渾身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聲音帶著哭腔:“殿下!奴婢……奴婢愚鈍!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啊!您……您可千萬彆問奴婢這些……”
這問題哪裡是他能回答的?這簡直就是在比較刀鋒和繩索哪個更致命!無論怎麼答,都是殺頭的罪過!
嬴政似乎這才注意到小柱子的反應,他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看到他那副嚇得快要暈過去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無奈。他並沒有生氣,也沒有逼迫,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起來吧,地上涼。”
小柱子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站起來,縮著肩膀,恨不得把自己變成牆角的一個影子。
嬴政不再看他,也不再追問。他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鹹陽宮的宮殿,在暮色中如同蟄伏的巨獸,沉默而威嚴。無數的宮室、廊廡、門闕,構成了一個龐大、精密而又複雜的係統。無數的人在其中生活、勞作、爭鬥。將軍們在軍營裡操練士卒,相邦在府邸中批閱文書,官吏們在衙署裡執行命令,宮人們在深宮中謹小慎微地伺候……而他的父王,坐在那最高的王座之上。
“怎樣才能讓所有人都必須聽一個人的話?”這個問題,如同鬼魅,再次浮現在他的心海。
朝堂之上,他憑借法家的道理,似乎說服了父王和部分大臣。但真正讓父王迅速下定決心的,真的是那些道理本身嗎?還是蒙驁將軍那一聲代表著軍方態度的“好”?
道理和法律,很重要。他在韓非子的書裡讀到了很多。但似乎,要讓道理和法律真正通行無阻,還需要彆的東西。
是軍隊的擁護?是官僚係統的效忠?是財富的積累?是……某種讓人不得不服從的、無形的力量?
他想起了在趙國時,那些欺負他的孩子,他們人多,他們力氣大,所以他們可以肆意妄為。後來,那個依法行事的吏卒,他代表著某種秩序和力量,所以他能懲治惡少。
那麼,在這龐大的秦國,在這更為複雜的鹹陽宮中,讓所有人包括蒙驁那樣的老將,呂不韋那樣的權相)都必須聽從的,最終極的力量,究竟是什麼?它藏在哪裡?如何才能掌握它?
那次朝堂上的“初露鋒芒”,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的,遠不止是初涉權力的興奮或自豪,而是更深、更遠、也更加冰冷的漣漪。他開始不再滿足於學習那些被安排好的知識——法條、兵書、禮儀。他開始試圖去理解,支撐起這一切知識、讓它們得以運轉的,那個名為“權力”的龐大機器本身的結構與核心。
他知道小柱子無法給他答案,父王和仲父恐怕也不會給他直白的答案。或許,答案就藏在他每日所見所聞的細節裡,藏在那看似理所當然的秩序背後。
“晚膳備好了嗎?”嬴政忽然換了個話題,語氣恢複了平常。
小柱子正沉浸在巨大的驚恐和茫然中,被這突兀的問題問得一懵,連忙回答:“啊?備……備好了!都是殿下愛吃的!”
“傳膳吧。”嬴政說道,動手開始整理書案上散落的幾卷竹簡,似乎將剛才那些驚世駭俗的思考暫時擱置了起來。
“諾!諾!”小柱子忙不迭地應著,幾乎是逃也似的跑去吩咐傳膳。他感覺自己的後背都被冷汗浸濕了。伺候這位太子殿下,真是……真是太考驗心臟了!一會兒風光無限,一會兒又如墜冰窟。
晚膳很快擺了上來,食案精致,菜肴豐盛。嬴政默默地吃著,舉止優雅,符合禮儀,但眼神卻時不時地會飄忽一下,顯然心思並不完全在食物上。
他在回想今日朝堂上每一個人的表情,每一句話的話外之音,父王的猶豫,呂不韋的微笑,蒙驁的激賞,群臣的驚愕……這些畫麵在他腦中一一閃過,像是一盤複雜的棋局,他開始嘗試著去理解每一顆棋子的位置、作用和它們之間那看不見的連線。
權力……聽起來虛無縹緲,卻又無處不在。它能讓蒙驁那樣的老將俯首,能讓呂不韋那樣的智者鞠躬,能決定邊境流寇的生死,也能……讓他這個太子,感受到那種受製於人的微妙窒息感。
他想要真正理解它。
或許,該更仔細地觀察仲父是如何處理政務的?該多找機會聽聽蒙將軍講講軍中的故事?甚至……該留意一下,那些平日裡不被人在意的宮人、侍衛,他們又是如何看待和服從來自上麵的命令?
這個夜晚,對嬴政來說,注定與以往不同。知識的積累仍在繼續,但一種名為“權術”的種子,已經在他那早熟的心田裡,悄然破土。而他所處的這座龐大宮殿,以及宮殿之外更加廣闊的世界,即將在他眼中,呈現出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危機與機遇並存的圖景。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於東宮中沉思“權力”奧秘的同時,在這片宮殿群的另一處角落,一些失意的人們,也正因為今日朝堂上他那“過於耀眼”的表現,而加快了她們心中那不甘與怨恨的發酵,一場針對他,也針對當前權力格局的密謀,正在暗影中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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