蘄年宮牆下的那場“箭雨審判”,對於嫪毐和他那支所謂的“精銳”而言,不僅僅是軍事上的慘敗,更是心理上的徹底摧毀。當冰冷的弩箭如同死神的請柬,將衝在最前麵的狂熱分子成片釘死在黃土地上,當鮮血染紅宮牆下的泥土,彙聚成一條條蜿蜒刺目的小溪時,叛軍們那靠虛妄口號和貪婪欲望堆砌起來的勇氣,瞬間便如同陽光下的冰雪,消融殆儘,隻剩下最原始的、對死亡的恐懼。
第一波箭雨過後,短暫的寂靜比之前的喧囂更加可怕。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傷者淒厲的哀嚎。僥幸未死的叛軍們趴在地上,或者蜷縮在同伴的屍體後麵,驚恐地望著那麵依舊沉默、卻散發著致命氣息的宮牆,仿佛那不是牆,而是一頭剛剛飽餐一頓、正在舔舐嘴角的洪荒巨獸。
“跑……跑啊!”
不知是誰先發出了一聲帶著哭腔的尖叫,這聲音如同投入滾油中的水滴,瞬間引爆了殘存的、早已緊繃到極致的神經。
崩潰,開始了。
幸存的叛軍們再也顧不得什麼“擒王”,什麼“封侯拜將”,什麼“榮華富貴”,他們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字——逃!離這座恐怖的宮殿越遠越好!離那些冷酷的黑色弩手越遠越好!
他們丟掉了手中礙事的兵器,脫掉了身上可能成為靶子的顯眼衣物如果能脫的話),如同受驚的兔子,從地上跳起來,轉身就向著來時的方向,沒命地狂奔。一些人慌不擇路,被地上的屍體絆倒,還來不及爬起,就被後麵湧來的人群踩踏過去,發出骨斷筋折的慘叫聲。場麵徹底失控,從一場誌在必得的“奇襲”,演變成了一場爭先恐後的死亡大逃亡。
而在這潰逃的洪流中,最顯眼、也最狼狽的,莫過於我們的長信侯,嫪毐大人了。
他騎在馬上,目標太大,自然成了秦軍弩兵重點“關照”的對象。雖然僥幸沒被直接射成刺蝟,但好幾支弩箭幾乎是擦著他的身體飛過,甚至有一支射穿了他的馬鞍,另一支將他頭盔上的纓穗直接射飛!他那身精心挑選、自以為威風凜凜的華麗甲胄,此刻不僅沒能提供任何安全感,反而成了催命符和巨大的累贅。
當潰逃開始時,他胯下的戰馬也受驚了,嘶鳴著人立而起,差點將這位“主帥”掀下馬來。嫪毐死死抱住馬脖子,才勉強沒有摔下去,但頭上的頭盔歪了,身上的甲葉子嘩啦啦亂響,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穩住!不許跑!都給本侯穩住!”嫪毐聲嘶力竭地大喊,試圖收攏潰兵,維持住最後一點體麵。
然而,此刻還有誰會聽他的?
往日裡對他畢恭畢敬、唯命是從的門客和黨羽們,此刻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恐懼、怨恨,甚至……一絲隱藏的貪婪。他們看得很清楚,大勢已去!跟著嫪毐,隻有死路一條!但如果……如果能拿下嫪毐,將他獻給秦王,是不是能將功折罪,換取一條生路呢?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在幾個核心黨羽的心中迅速滋生。
“侯爺!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一個平日裡最會溜須拍馬的門客,一邊跟著跑,一邊“忠心耿耿”地喊道,但眼神卻閃爍不定,似乎在尋找著機會。
另一個黨羽則悄悄握緊了手中的短劍,慢慢向嫪毐的馬匹靠近,目光時不時地瞟向嫪毐那因為驚恐而扭曲的脖子。
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更何況這棵“樹”本身就不是什麼好樹,這堵“牆”更是早已千瘡百孔。
就在這混亂之中,不知是誰或許就是那個手握短劍的黨羽)猛地發難,不是衝向秦軍,而是撲向了嫪毐!他試圖將嫪毐拽下馬來!
“你們乾什麼?!反了!反了!”嫪毐嚇得魂飛魄散,一邊死死抓住韁繩,一邊用馬鞭胡亂地抽打靠近的人。
他身邊僅存的幾個真正死忠的門客,立刻與那些起了異心的叛徒搏鬥起來。潰逃的隊伍內部,竟然爆發了一場短暫而血腥的內訌!
“殺了他!拿他的人頭去向秦王請功!”
“保護侯爺!”
叫罵聲、兵刃撞擊聲、慘叫聲混雜在一起,讓這場潰敗顯得更加荒唐和可悲。
最終,在損失了幾個死忠分子後,嫪毐憑借著馬匹的優勢和一股求生的本能,衝出了內訌的圈子,帶著滿身的冷汗和更深的恐懼,頭也不回地向著遠離雍城的方向亡命狂奔。他甚至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身邊的親信,在這場內訌和隨後的逃亡中,又少了一大半。現在還能跟在他身邊的,除了極少數或許還存有幻想或者捆綁太深的鐵杆,就隻剩下一些和他一樣隻顧逃命的驚弓之鳥。
從權力的雲端,到如今喪家之犬般的狼狽,嫪毐隻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往日的囂張氣焰,早已被現實的冰冷箭矢和部下的背叛擊得粉碎。他現在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逃!逃得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