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毐叛亂的腥風血雨剛剛平息,鹹陽宮牆上的血跡尚未被歲月完全衝刷乾淨,那股肅殺與猜忌的氣息依舊如同陰雲般籠罩在秦國上空。朝堂之上,百官雖噤若寒蟬,行事謹小慎微,但一種新的、更加隱蔽的暗流,卻開始在平靜的水麵下悄然湧動。這一次,矛頭不再指向某個具體的叛逆,而是指向了一個更為龐大的群體——那些來自山東六國、在秦國謀求功名利祿的“客卿”們。
而引爆這根敏感導火索的,是一條來自關中平原的巨大水渠——鄭國渠。
這條由韓國水工鄭國主持修建的大型水利工程,自開工以來,便動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成千上萬的民夫在監工的皮鞭下,於渭北平原上開山鑿渠,日夜不休。運送糧食、工具的石車牛馬,堵塞了道路;征發的勞役,影響了農耕;國庫的支出,如同開了閘的洪水,源源不斷地流向這個看似深不見底的“利國”工程。
工程進度雖然肉眼可見,一條蜿蜒的渠體雛形逐漸顯現,但其浩大的規模、漫長的工期以及巨大的消耗,還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和懷疑。尤其是那些本就對山東士子占據朝堂要職心懷不滿的秦國本土宗室和老世族。
他們私下裡議論:“修條水渠,何至於如此興師動眾?耗費數年之久,錢糧無數,這鄭國,莫非是韓王派來耗損我秦國國力的細作?”
這種猜疑,如同荒野上的星火,在特定的風向下,很容易形成燎原之勢。
終於,一個看似偶然實則必然的事件發生了。或許是一名對征發勞役不滿的地方小吏的舉報,或許是被抓獲的韓國間諜的攀咬,又或許是韓國方麵故意泄露,以圖擾亂秦國……總之,“韓國遣水工鄭國入秦,名為修渠利秦,實為‘疲秦之計’,意在耗我財力,弱我國力”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傳遍了鹹陽的街頭巷尾,並最終被擺在了秦王嬴政的禦案之上。
消息得到初步證實後,嬴政震怒!他立刻下令廷尉府逮捕水工鄭國,嚴加審訊!
鄭國被從塵土飛揚的工地上直接押回了鹹陽,投入了暗無天日的廷尉府大牢。麵對審訊,這位專注於工程技術、或許對政治陰謀並不十分精通的水工,並沒有做過多的狡辯,他坦然承認了最初入秦時,確實是接受了韓王的密令,意圖通過修建大型工程來消耗秦國的人力物力,使其無力東顧。
“然,”鄭國在供詞中也極力辯解,“臣雖始為間,然渠成,亦秦之利也。夫關中為沃野,無凶年,秦以富強,卒並諸侯,此萬世之功也!”
他的意思是,我雖然開始是間諜,但這渠修成了,對秦國也是天大的好事啊!關中成了沃野,沒有荒年,秦國因此富強,最終才能兼並諸侯,這是萬世的功業!
然而,在憤怒和猜忌的浪潮中,他這後半段的辯解,顯得如此微弱無力。人們隻記住了他的前半句——“始為間”!
“果然!果然是韓國的疲秦之計!”
“狼子野心!其心可誅!”
消息傳到朝堂,頓時引發了一場軒然大波!而一直等待機會的宗室元老們,認為最佳的發力時機,終於到來了!
這一日的朝會,氣氛格外凝重。嬴政端坐王位,臉色陰沉,顯然鄭國“疲秦”的供詞,深深刺痛了他年輕而驕傲的心,也勾起了他近期一係列不快的回憶。
就在廷尉府官員稟報完鄭國一案的初步審訊結果後,一位須發皆白、身著傳統秦國深衣、神色激動的老者,猛地從朝臣隊列中站了出來。他正是宗室元老中的代表人物,嬴政的叔祖父或類似尊長),渭陽君或其他封號)。
渭陽君手持玉笏,聲音洪亮,帶著一股壓抑已久的憤懣和“憂國憂民”的激昂,向著禦座上的嬴政,躬身一禮,然後開始了他的“表演”:
“陛下!鄭國之事,證據確鑿,鐵證如山啊!”他揮舞著手臂,仿佛要增強話語的說服力,“此一事,足以證明老臣多年之憂,絕非杞人憂天!山東六國之人,其心必異!彼等來我大秦,名為獻策,實多為行間!皆為其主效力,欲圖傾覆我社稷!”
他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些本土派的官員暗暗點頭,而不少客卿出身的官員,則臉色微變,感受到了無形的壓力。
渭陽君越說越激動,他將矛頭直接引向了近期最敏感的話題:“陛下請思之!自先王以來,山東客卿,充斥我朝堂!呂不韋,衛國人!昔日權傾朝野,門客遍於鹹陽,其心叵測!嫪毐,亦非秦人,憑借太後,竟敢矯詔作亂,禍國殃民!此二子,皆客卿也!其亂政謀逆,遺禍無窮,幾使我大秦百年基業,毀於一旦!”
他每提到一個名字,就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一塊巨石。當“呂不韋”和“嫪毐”的名字被接連喊出,並與“客卿”身份緊緊捆綁在一起時,整個朝堂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站在百官前列的呂不韋,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毫無血色。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無數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同情或幸災樂禍或冷漠,都聚焦在了他的背上,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針,刺得他體無完膚。冷汗瞬間浸透了他內裡的衣衫,額頭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但他死死低著頭,咬緊牙關,不敢發出一言,甚至連擦拭汗水的動作都不敢有。他知道,此刻任何一點反應,都可能成為火上澆油的理由,將自己徹底燒成灰燼。他隻能像一尊石雕般站在那裡,承受著這無聲的淩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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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陽君看到呂不韋那副狼狽樣,以及嬴政那愈發陰沉的臉色,心中暗喜,覺得火候已到,終於拋出了他醞釀已久的、也是最具殺傷力的提議:
“陛下!前車之鑒,血淚未乾!如今我大秦朝堂之上,山東客卿依舊比比皆是,盤踞要津!今日有鄭國行‘疲秦’之計,安知明日不會出現第二個呂不韋專權,第三個嫪毐謀逆?!”
他猛地提高音量,幾乎是嘶吼著說出了最終的請求:
“為保我大秦社稷永固,為絕後患,老臣泣血上奏:請大王下令,驅逐一切客卿!將所有山東六國之上,無論官職高低,功勳大小,統統逐出秦國!永絕後患!!”
“驅逐一切客卿!”
這六個字,如同驚雷,在鹹陽宮的大殿中炸響!
刹那間,朝堂之上一片死寂,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被渭陽君這極端而大膽的提議驚呆了!
那些來自山東六國的客卿們,更是如墜冰窟,臉色慘白,心中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茫然。他們之中,有的人在秦國效力多年,甚至幾代人,早已將秦國視為故土;有的人懷揣才華抱負,希望能在這片西陲強邦實現自己的價值;有的人則隻是隨波逐流,在此謀個前程……如今,卻僅僅因為出身,就要被不分青紅皂白地全部驅逐?
嬴政端坐在王座之上,玉旒之後的臉龐,籠罩在陰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但是,一股壓抑不住的怒火,正在他胸中熊熊燃燒!
渭陽君的話,如同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心中那扇積鬱著太多負麵情緒的閘門!
他想起了母親趙姬的放縱與背叛趙姬是趙國人);
想起了嫪毐那囂張的“假父”嘴臉和發動的叛亂嫪毐籍貫不明,但絕非秦人);
想起了呂不韋那曾經無處不在、幾乎能與自己分庭抗禮的權勢呂不韋是衛國人);
如今,又加上了一個鄭國,一個被證實懷有“疲秦”惡意的韓國間諜!
新仇舊恨,交織在一起!
難道所有非秦人,都包藏禍心嗎?難道所有客卿,都不可信任嗎?
一種被欺騙、被背叛的憤怒,一種對山東之人根深蒂固的懷疑,加之年輕氣盛、正處於樹立絕對權威敏感時期的他,瞬間被這種極端情緒所主導!
在他看來,將這些“非我族類”全部驅逐,似乎成了最簡單、最直接、也最能杜絕後患的辦法!他要的,是一個絕對純淨、絕對忠誠、絕對掌控的秦國朝堂!
“砰!”
嬴政猛地一拍禦案,霍然起身!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他臉色鐵青,目光如電,掃過下方那些戰戰兢兢的客卿官員,最後落在為首的呂不韋身上,那眼神中的冰冷與厭惡,幾乎不加掩飾。
整個朝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年輕秦王那即將爆發的、如同火山般的怒火。
一場針對所有客卿的政治風暴,已然在秦王的心中,醞釀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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