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靜得可怕，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著皇帝的雷霆之怒。
終於，嬴政轉過身，坐回了禦座。他的臉色已經恢複了平靜，但那平靜之下，是比剛才的暴怒更令人心悸的冰冷。他的目光如同兩把冰錐，緩緩掃過殿下群臣。
“今日之事，”嬴政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鐵，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諸卿，都看見了。”
群臣頭垂得更低。
“朕，橫掃六合，一統天下，乃順天應人之舉！德兼三皇，功過五帝！！”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強調，“宵小之輩，竟敢逆行倒施，以卵擊石！若非天佑大秦，朕幾為鼠輩所害！”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荊軻那慘不忍睹的屍體上，眼中閃過一絲極致的厭惡和……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殘留的後怕。
“刺客荊軻，大逆不道，罪該萬死！雖寸磔已不足以泄朕憤！傳朕旨意——”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毀滅一切的意誌，“將其殘屍，以車裂之刑，分裂其軀，懸於鹹陽城門示眾！曝屍三日，不準收殮！朕要讓天下人都看看，行刺朕之下場！”
“車裂”即五馬分屍）本是用於處置罪大惡極之人的極刑，對一具屍體施行，更是前所未有！這充分顯示了嬴政內心那無法平息的怒火和恨意。
“諾！”殿下的執法官吏連忙躬身應命。
“還有，”嬴政的目光變得更加幽深冰冷，“燕國！太子丹！狼子野心，竟敢遣使行刺！此乃對朕，對大秦之公然挑釁！若不加以嚴懲，朕之威嚴何在？大秦之國法何在？！”
他猛地一拍禦案，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所有人心頭一跳。
“李斯！王綰！”
“臣在！”李斯和王綰連忙出列。
“即刻擬旨！”嬴政的聲音如同北地的寒風，帶著凜冽的殺意，“命上將軍王翦、將軍辛勝，統帥大軍，即日北上，渡易水，攻滅燕國！朕，要讓燕國寸草不留！要讓薊城，化為焦土！！”
“陛下聖明！”李斯立刻附和，“燕國自取滅亡，正當以雷霆之勢擊之，震懾天下！”
王翦若在朝）或代表王翦的將領也出列領命，神情肅穆。他們知道，這將是一場沒有任何懸念、但注定血腥的複仇之戰。
“還有，”嬴政補充道，語氣森然，“傳檄天下：有能擒獲或獻上燕太子丹首級者，賞千金，封萬戶侯！朕，要親眼看到燕丹的人頭！”
千金！萬戶侯！這是前所未有的重賞！可見嬴政對太子丹的恨意，已經到了何種程度！
“臣等遵旨！”眾臣齊聲應道。
旨意一道道發出，如同一條條冰冷的鎖鏈，迅速通過鹹陽宮高效的行政係統，傳向四方。前往王翦軍中的使者騎上了最快的馬；負責車裂荊軻屍體的劊子手找來了最健壯的馬匹；懸賞太子丹的布告被連夜抄寫，準備張貼到帝國每一個角落。
嬴政坐在禦座上，看著這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心中的暴怒似乎稍稍平息，但另一種更加深沉、更加負麵的情緒，開始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他的心頭。
是猜疑。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剛才驚險的一幕。為何荊軻能如此輕易地接近自己？殿下的侍衛反應是否太慢？那些朝臣，在關鍵時刻，除了夏無且扔了個藥囊，其他人都在乾什麼？他們是不是在心裡嘲笑朕的狼狽？他們之中，有沒有人暗中期盼朕死？有沒有人是燕國的內應？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殿下那些垂首恭立的臣子，第一次覺得，這些熟悉的麵孔，似乎都蒙上了一層可疑的陰影。尤其是那些原六國出身的客卿……
李斯敏銳地感受到了陛下目光中的變化，他心中凜然，知道經此一事，陛下的性格恐怕會變得更加多疑，對臣下的控製也會更加嚴苛。他暗自提醒自己，日後行事要更加小心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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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會，至此為止。”嬴政疲憊地揮了揮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趙高，擺駕回宮。另，傳令中車府令，即日起，加強宮中守衛，所有近侍及入宮官員，需經嚴格搜檢，不得攜帶任何寸鐵！殿前衛士配置，重新調整！”
“諾！”趙高連忙應下。
嬴政起身，在侍衛們更加嚴密、幾乎可以說是如臨大敵的護衛下，離開了這座剛剛經曆了一場生死搏殺的大殿。
他走過那根沾滿荊軻鮮血的蟠龍銅柱，走過那斷袖，目光甚至沒有一絲停留。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皇帝的心中，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名為“荊軻”的傷疤，以及由此而生出的、對周圍世界更強烈的不信任和掌控欲。
而就在嬴政的複仇旨意火速傳達的同時，荊軻被車裂的殘軀，被懸掛在了鹹陽的城門之上，迎風搖晃，警示著世人。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了關中，並向著原六國之地蔓延。
天下震動！
有的人為之拍手稱快，認為刺客該死，皇帝威嚴不容侵犯。
有的人則暗中唏噓，為荊軻的悲壯扼腕，雖然失敗，但其膽氣足以驚天地泣鬼神。
更多的人，則是感受到了強秦那更加冷酷無情的壓迫感，以及那即將降臨到燕國頭上的、毀滅性的風暴。
荊軻刺秦，這如同閃電般劃破強秦天空的壯舉，雖然短暫，雖然失敗，但它那耀眼的光芒和震耳欲聾的雷鳴，卻深深地刻入了曆史的記憶之中。它仿佛是一個信號，告訴那些在強權下呻吟的人們，即使希望渺茫，也依然有人願意用生命去撞擊那看似不可撼動的鐵壁。
它，是六國反抗精神最後的、也是最悲壯的絕唱。
而在易水對岸，燕國，即將為太子丹的這次豪賭，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秦軍的戰鼓，已經在新任主帥王翦的麾下，隆隆敲響。複仇的火焰，即將燃向北方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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