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橋內的時間仿佛凝固了。那來自湮滅儘頭、跨越億萬年的最終箴言，如同無形的巨石，壓在每一個人的胸口，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我們曾是‘地球’……”
“……願你們……不同……”
這幾個字，反複在死寂的空氣中回蕩，不是在耳邊，而是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撞擊著他們對於自身存在、對於文明曆程的所有認知。
林可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細微的刺痛感是此刻唯一能證明她尚未被這巨大真相壓垮的錨點。她看著舷窗外遙遠的星點，目光卻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那顆蔚藍色星球上忙碌而無知的人們，看到了明德大學的實驗室，看到了陸浩宇狂熱的麵孔，看到了蘇韻崩潰的眼淚，看到了自己與杜恒在死亡循環中掙紮的身影……
一切的一切，追根溯源，竟然都指向那場發生於遙遠異星、由他們血緣或文化上的“祖先”所執行的、悲壯而絕望的自我了斷。
難道，文明的終點隻能是覆滅？“他們肯定也做了很多種嘗試吧？！”林可心中回蕩著這樣一個疑問，很明顯，答案是肯定的。
“靈晶”……“x物質”……
那並非陌生的外來威脅，而是深植於他們血脈源頭的、一份早已被證明會帶來毀滅的遺產。一場遲到了億萬年的……文明的返祖現象。
杜恒緩緩閉上眼，靠在椅背上，臉色蒼白如紙。作為一名科學家，他畢生追求真相，但此刻揭露的真相，其重量幾乎要將他壓垮。他腦海中飛速閃過“終末方程”那優美而恐怖的數學結構，那不是武器，是墓誌銘。閃過星n領袖那貪婪瘋狂的聲音，那是對祖先錯誤最拙劣而可悲的模仿。閃過地球上各個實驗室裡，那些或許正懷著美好初衷、卻在不知不覺中一步步滑向深淵的研究……
“輪回……”他沙啞地吐出這個詞，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林可猛地轉過頭，看向他，眼中充滿了同樣的驚駭與明悟。
是的，輪回。
生死輪回——文明的生死。
並非玄學，而是冰冷的、基於文明發展邏輯和科技樹特定路徑依賴的……曆史必然性的輪回！
一個文明，一旦發展到能夠觸及某種足以改變自身乃至宇宙本質的強大力量如“x物質”），似乎就必然要麵對一個終極抉擇：是克製地使用，還是無限地征服？
而“先行者”用自身文明的徹底湮滅，證明了後一條路通往的終點。
現在，人類——他們的後裔——幾乎分毫不差地、跌跌撞撞地、甚至滿懷狂熱地，再次走到了同一個岔路口。
“我們從一開始……”林可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一種荒謬的、幾乎要笑出來的悲涼，“……就是在重複他們的錯誤。”
陸浩宇想要掌控“x物質”的力量，追求科學的聖杯，不惜謀殺和陰謀。
周啟明的“信標計劃”，是它在量子層麵的應用。
星n想要將其作為終極武器，妄圖控製全球。
甚至他們自己，在破解循環、對抗陰謀的過程中，又何嘗不是在不斷地利用、研究、甚至衍生出基於“x物質”特性的新技術指環、穩定劑）？
他們以為自己是在對抗黑暗，卻可能不知不覺間，也在沿著那條祖先走過的、通往懸崖的老路，一路狂奔！
“這指環……”林可抬起手，看著那枚幽藍的晶體，它曾經是希望和智慧的象征，此刻卻感覺無比燙手，“這技術……我們以為是我們對抗災難的盾牌，可它本身就是源於那災難的種子……”
杜恒伸出手，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也握住了那枚指環。他的眼神同樣震撼，但卻在無儘的沉重中，艱難地燃起一絲屬於科學家的、不屈的理性之光。
“不，林可。”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多了一份力量，“‘先行者’留給我們的，不僅僅是‘靈晶’和毀滅的警告。”
他看向主屏幕上那片已經重歸死寂的空域，目光仿佛能穿透虛無，看到那個文明最後的身影。
“他們留給我們的，更重要的……是選擇。”
“他們用自己的毀滅，為我們標記出了那條絕對錯誤的、通往深淵的道路。這本身，就是一份無比珍貴、用整個文明的骨血寫就的……地圖。”
“我們知道了一定會失敗的結局。”林可喃喃道，理解了杜恒的意思。
“是的。”杜恒重重地點頭，“我們知道了這個科技樹的儘頭是什麼。這不是宿命，這是……預習。我們比‘先行者’當年，多了一份來自未來的、血的教訓。”
“而我們現在要做的，”沃森艦長沉靜的聲音響起，她不知何時已走到他們身邊，目光同樣凝重，卻充滿了身為指揮官的決斷，“不是沉溺於恐懼或自我懷疑，而是必須將這份‘預習答案’，帶回去。”
她的目光掃過艦橋上每一位仍處於震驚中的船員。
“警告他們，阻止他們。不是阻止科技發展，而是阻止那條……注定毀滅的老路。”她的話語清晰而有力，“我們必須找到一條……‘不同’的路。”
沉重的覺悟，如同冰冷的宇宙射線，穿透了每一個人的心靈。
他們不再是簡單的探險者或幸存者。
他們是輪回困境中的醒悟者。
是文明岔路口的守夜人。
是攜帶著祖先墓誌銘、返回家園的告死天使。
返航的旅程，自此被賦予了全新的、令人窒息的意義。
“探知者號”調整姿態，將最後一點能量注入引擎，朝著太陽係的方向，沉默而堅定地駛去。
隻是這一次，艦船內部承載的，不再是發現新知的喜悅，而是一個足以壓垮星辰的、關於自身起源與終極命運的……
沉重覺悟。
家園已近，陰影漸濃。而他們手中，緊握著唯一可能驅散陰影的火種——那份來自遠古的、用自我毀滅換來的、冰冷刺骨的……
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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