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初春,魯南平原的風裡還帶著點寒意,可日頭已經暖得能曬化牆根的殘雪了。
老馬支書家的土坯院牆上,一早便爬滿了看熱鬨的鄉親,牆頭的酸棗枝子被擠得簌簌響,都在瞅院裡那麵新糊的紅剪紙——一對歪歪扭扭的鴛鴦,是村小學的王老師連夜剪的。
“他嬸子,瞅瞅這被麵!”媒婆劉大腳踮著小腳往堂屋湊,嗓門亮得能驚飛簷下的燕子。
“上海貨!的確良的!紅底撒金,這質感,嘖嘖……可真好啊。”
老馬支書十九歲被選為村支書,膝下五個女兒一個兒子,早年帶著村民挖魚塘,修水渠,填坑、修路,周邊村的好多路都是他帶頭給修通的,在當地也是小有名氣的人物。
今天要出嫁的是她的二女兒,嫁給隔壁村的老趙家,老趙家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大女兒前兩年嫁到隔壁鎮,二女兒輟學打零工補貼家用。今天是大兒子趙平安結婚。
起初老馬支書並不讚同這門婚事,因為老趙家是出了名的窮,奈何秀玲的媽媽看上趙平安一表人才,長的確實不錯,也就稀裡糊塗的把婚定了。
裡屋床上,老馬支書的二閨女馬秀玲正被幾個嫂子圍著梳頭。
她穿的紅褂子是大嫂子用陪嫁的縫紉機紮的,針腳密得像地裡的麥壟,領口繡著兩朵並蒂蓮,線是從供銷社扯的孔雀藍,在日頭底下泛著亮。
鏡子裡的姑娘臉盤圓圓的,眼睛像新抽條的豆莢,怯生生地往窗外瞟——隔壁村的趙家迎親隊伍應該快到了。
“彆瞅了,我聽到外麵有動靜了!”
老馬支書正靠在窗戶旁,嘴裡吧嗒著旱煙,煙杆是他自己用棗木削的,銅煙鍋磨得鋥亮,聽到外麵動靜他趕忙收起煙杆,對著裡屋的秀玲喝了一聲。
“....哦...”秀玲此時心慌的話都說不出來,隨口應了一聲。
大家聽到動靜也都開始忙活起來,準備迎接迎親隊伍,而此時的老馬支書,披著他那件軍大衣,慢慢走了出去......
屋裡的秀玲,手指正絞著衣角,那衣角上沾著點麥糠——今早她還偷偷去麥囤裡抓了把新麥。
按娘說的規矩,要揣在兜裡帶到婆家,圖個“五穀豐登”。
她想起半月前在公社趕集,趙平安蹲在牲口市幫人看羊,粗布褂子的胳膊肘磨出了洞,可給她買冰棍時,掏的是用手絹裹了三層的毛票,一分一分數得清楚。
“來了來了!”院外突然爆發出一陣哄笑。
秀玲的心猛地跳到嗓子眼,隻聽著一陣斷斷續續的自行車鈴聲,混著嗩呐聲撞進院來。
趙平安穿著件借來的藍卡其中山裝,袖口卷著,露出結實的胳膊,車後座綁著個紅布包,裡麵是給嶽父母的四色禮:兩斤水果糖,兩瓶高粱大曲,還有兩包孔府煙,外加幾個紅富士蘋果。
他剛進院就被幾個半大小子按著頭鞠躬,新擦的黑皮鞋上沾了圈黃土,卻笑得露出兩排白牙。
“秀玲,走了。”趙平安的聲音有點抖,伸手要扶她。秀玲的手剛搭上他的掌心,就被他攥得緊緊的,掌心的繭子蹭著她的皮膚,像犁耙劃過新翻的土地。
送親的隊伍剛出村口,就見道旁的麥田裡站著個穿軍大衣的漢子,是秀玲的爸爸馬支書。
他沒說話,隻往秀玲兜裡塞了個布包,裡麵是五斤全國糧票——這在鄉下可是硬通貨,能在縣城的國營飯店換兩碗帶肉星的麵。還有卷起的一卷零錢,五塊,十塊都有......
迎親的自行車隊在土路上顛簸著,秀玲坐在後座,紅蓋頭被風掀起一角,正看見道邊的柳樹抽出了綠芽,田埂上的薺菜開著星星點點的白花。
趙平安的後背寬寬的,她想起娘昨晚偷偷抹著淚說:“1960年餓肚子時,誰家嫁閨女,能有塊像樣的布做嫁衣?現在好了,日子像這春天的麥子,眼看著就要拔尖兒了。”
嗩呐聲在曠野裡飄得很遠,驚起幾隻在地裡啄食的麻雀。
秀玲把臉輕輕貼在趙平安的後背上,聞見他身上的汗味混著麥香,忽然就不怯了。
遠處的責任田裡,已經有社員扛著鋤頭下地了,新翻的土地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澤,像一塊鋪向天邊的錦緞。
秀玲還不知道,她的命運從今天起就已經發生了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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