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親的隊伍剛拐進村口,喧鬨聲裡就摻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趙平安推著自行車往院裡走,車後座的秀玲能感覺到,道旁看熱鬨的眼神裡,有打量,有戲謔,還有幾分等著看笑話的期待。
趙家的院子比馬家寬敞些,泥地上撒了層新穀糠,卻沒鋪紅氈。
屋門口一個老式的香台,上麵蓋著一塊青石板。趙老太叉著腰站在堂屋門口,臉上沒什麼笑模樣,瞅著秀玲被扶下車,眼皮都沒抬一下:“先彆進屋,按老規矩,新媳婦得給公婆敬茶。”
茶是早就備好的,粗瓷碗裡的茶葉梗子浮在水麵。
秀玲剛要端碗,趙老漢突然咳嗽一聲:“我們老趙家娶媳婦,講究個手腳勤快。這茶碗,得新媳婦自己洗乾淨了再倒茶,不然喝著不舒坦。”
院裡頓時安靜下來,送親的馬家嫂子臉都白了——來時明明說好了簡化禮節,哪有讓新娘子當著眾人麵洗茶碗的道理?
秀玲捏著衣角的手緊了緊,眼角掃過趙平安,他正被幾個本家叔伯拉著說話,臉漲得通紅,卻沒敢回頭。
“洗就洗。”秀玲低低說了句,接過趙老太遞來的油膩抹布,蹲在院角的水盆邊,一下下擦著碗沿。
冰涼的水浸得手指發麻,她能聽見身後有人捂嘴笑,還有人小聲嘀咕:
“聽說這閨女的父親可是村支書,在家裡應該沒受過這種委屈吧,不知道為什麼要下嫁給老趙家,這下知道厲害了吧?”
好不容易端著茶敬完,剛要往新房挪,小叔子趙保安突然從屋裡竄出來,攔在門口,手裡舉著個篩子。
“新嫂子,俺哥說你針線活好,這篩子底有個洞,你得當場補上才能進房,不然光漏了俺家的財氣。”
那篩子的窟窿足有拳頭大,明擺著是故意刁難。
秀玲的眼淚在眼眶裡打了轉。左右為難!哪有新婚當天就做針線活的?
還是陪嫁的大嫂子反應快,從陪嫁框裡摸出個頂針和半截黑線小聲對秀玲說:“這有!秀玲,補!大喜的日子不能讓自己難堪”
秀玲咬著嘴唇,手指抖得幾乎捏不住針,縫了拆,拆了縫,額頭上滲出汗珠,終於把窟窿糊弄著蓋上,趙保安撇撇嘴,這才悻悻地讓開。
拜堂的時候,公婆的臉依舊拉得老長,改口喊“爹”“娘”,應得也有氣無力。
按照當地習俗,改口要給改口費,趙老太卻說:“結婚的錢還有一部分是借的,改口錢就不給了”。
秀玲也不在乎這些細節,既然選擇了,就認命了。
席間敬酒,趙老太故意把酒杯往她手裡塞得很猛,酒灑了半杯在紅褂子上,她也隻當沒看見,依舊笑著說“您慢用”。
送親的隊伍走時,大嫂子拉著她的手,眼圈紅了:“回去我就把今天的事告訴大叔,讓他知道老趙家都是什麼人,對了,有事……有事托人捎信。”
秀玲點點頭,卻又小聲嘟囔道:“彆給俺爹說,他脾氣不好,知道了又得生氣,都已經這樣了,我忍忍就過去了。”
直到最後一個客人醉醺醺地跨出大門,院子裡的喧鬨徹底散去,趙家人各自回了屋。
秀玲獨自走進那間被稱作新房的小屋,屋裡隻有一張舊木床,鋪著洗得發白的褥子,牆角堆著半袋紅薯。
床頭上貼著個喜字。平安因為喝多了,早就趴在床上打起了呼嚕。
秀玲的大姑姐和小姑子,這倆姐妹對秀玲倒是挺客氣,特彆是小姑子趙蘭,嫂子長嫂子短的叫,這不,趙蘭來屋裡叫秀玲。
“嫂子,幫忙一起把院子裡打掃打掃吧,要不晚上生蟲子,而且一院子煙酒味”秀玲應了一聲,便拿起掃帚去了院裡。
站在院裡,秀玲這才好好看了下這個所謂的“家”。
兩扇木頭大門早已經破破爛爛,上麵用不同顏色的木條修補過,還有歪七扭八的釘子裸露在外。
大門旁邊一個用石棉瓦搭的“廚房”,頂上是石棉瓦,四周卻是用玉米杆圍起來的,中間一口滿是油漬的鐵鍋,旁邊還雜亂的丟了一些樹枝。。。
廚房旁邊就是三間主房,青磚灰瓦,有些瓦片上麵還用塑料紙蓋著,應該是下雨的時候有些漏水。
在主房東側有個胡同,胡同旁邊豎著把生鏽的鐵梯子,挨著胡同還有一間廂房,和主房有些格格不入。
門半開著,秀玲好奇的往裡瞅了一眼,突然嚇得差點叫出來。
隻見角落裡一盞昏黃的煤油燈,靠近牆角有一個矮小的木頭床,床上有一個人影半靠牆躺著。
秀玲從來沒聽說家裡還有其他人,趕緊叫來趙蘭問這是誰?
趙蘭膽怯的看了看她娘那屋,小聲說:“嫂子,這是咱奶奶,前幾年乾活摔著了,腿不方便,現在隻能扶著凳子慢慢走,這不今天大哥結婚,人多就沒讓奶奶出來,怕嚇著大家”。
“......”趙蘭又說了些關於奶奶的情況。
秀玲第一次從趙蘭嘴裡聽到趙家還有個奶奶,也了解了奶奶的一些情況,頓時心生憐憫!
很快,院子被她們三個收拾差不多了,大姑姐和趙蘭也各自去了房間休息。
此時秀玲的心卻無法平靜,她坐在床沿,看著牆上那片被油燈熏黑的牆皮,終於忍不住,從兜裡摸出塊皺巴巴的手帕,捂住了嘴。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手帕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濕痕。白天強撐的體麵、被刁難時的委屈、還有心裡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惶恐,全都隨著眼淚湧了上來。
雖然秀玲第一次見到奶奶,但是通過剛才趙蘭的講述,奶奶也是一輩子沒享過福。
秀玲決定明天去見見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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