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在外應對著各路“神仙”的請托，苦口婆心地解釋，身心俱疲。他卻不知道，真正的麻煩，有時往往來自內部，來自那份被虛榮心吹脹的、不切實際的幻想。
趙老太的心態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起初是驕傲，但很快就被另一種情緒取代。
以前門庭冷落的果園老屋，如今時不時會有一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或老鄰居“順路”過來坐坐，話題總是圍繞著平安和省裡的李書記。
“老嫂子，您可真有福氣！養出平安這麼有出息的兒子！連省裡的大官都這麼看重他！”
“三奶奶，平安哥現在可是咱們縣裡的這個！”來人翹起大拇指，“以後有啥事，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兒？但是話說回來，他再厲害，這個家還不得您了算？”
這些奉承話，一點點腐蝕著趙老太的判斷力。
她明知道平安每次來看她，都反複強調跟李書記真的不熟，讓她千萬彆在外麵亂答應什麼事。
但麵對眾人的吹捧和那種被仰望的感覺，她那點清醒很快就拋到了九霄雲外。
她開始含糊地應承：“唉，孩子是還算爭氣…跟領導嘛，也就是能說上幾句話…現在求人辦事都難，我回頭問問，問問…”
她享受著這種虛假的“權威感”，仿佛自己真的成了能影響“大人物”決策的關鍵人物。
平安的解釋和叮囑，在她聽來，反而成了兒子“低調”、“不想惹麻煩”的托詞，甚至覺得平安有點“不近人情”。
這股歪風，自然也吹到了趙保安的耳朵裡，並且在他那裡發酵變質。
趙保安在廠裡本是個不起眼的角色，技術一般，人緣也普通，還帶著點小氣摳搜，平時很少有人主動請他喝酒。
這天下午快下班時，同車間一個平時交集不多的同事大劉，突然熱情地摟住他的肩膀：“保安哥！下班有事沒？沒啥事兄弟請你喝兩杯！鎮上新開了家羊湯館，味道賊正！”
趙保安受寵若驚，雖然有點納悶，但免費的酒肉誘惑太大，立刻滿口答應。
酒桌上，幾杯劣質白酒下肚，氣氛就熱絡起來。
大劉和另外兩個作陪的工友，話題故意圍著趙保安和他大哥平安轉。
“保安哥，你大哥現在可是咱們縣的名人了！廚藝大賽一等獎！牛逼！”
“何止啊！聽說跟省裡來的大領導都“稱兄道弟”！
保安哥，你以後可就跟著享福了！”
“那可不！有這麼一個大哥，在咱們廠，誰不得高看你一眼？保安哥以後可得罩著兄弟們點！”
趙保安被捧得暈頭轉向，酒精上頭，滿臉通紅，得意得鼻子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他大手一揮，吹噓道：“那是！我親大哥！一個娘胎裡出來的！他現在是出息了，那我這個當弟弟的，能不跟著沾光？不瞞你們說，現在在村裡，我走路都這樣！”
他模仿著螃蟹橫著走的樣子，引得幾人哄堂大笑，“誰見了我不主動遞煙，打招呼？都得給我幾分麵子！”
他越吹越沒邊，仿佛平安的成功就是他的成功，平安的關係就是他自己的關係。
大劉看火候差不多了，給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然後湊近趙保安，壓低聲音，裝作漫不經心地說：“保安哥，說起來…兄弟我還真有個小事…想麻煩你大哥幫幫忙，不知道…方不方便開口？”
趙保安正在興頭上，拍著胸脯，唾沫星子橫飛：“說！啥事？跟我還客氣啥？我找我哥辦事，還用得著求？那就是一句話的事！”
大劉臉上露出“為難”又“期盼”的神色：“是這樣…我媳婦，你是知道的，衛校畢業，學護理的。一直在私人診所打零工，又累又不穩定。我就想著…看看能不能托關係，進個正經醫院，縣醫院最好，鎮衛生院也行啊！那就有編製了，鐵飯碗！”
他盯著趙保安，“保安哥，你看…能不能跟你大哥說說，讓他請省裡李書記…給打個招呼？這事要是能成，兄弟我一輩子記得你的大恩！”
說著，大劉從旁邊椅子上放著的舊挎包裡，摸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推到趙保安麵前：“保安哥，這是兩千塊錢。一點心意，你先拿著。當是活動經費！要是真能安排進縣醫院，事成之後，我再給你這個數！”他伸出一根手指頭，“一萬！要是鎮醫院，五千！怎麼樣？”
一遝厚厚的鈔票突然出現在眼前，趙保安的酒瞬間醒了一半！他的心砰砰狂跳，眼睛死死盯著那信封。兩千塊！這幾乎是他三個月的工資！事成之後還有一萬？巨大的誘惑讓他口乾舌燥。
他心裡飛快地盤算：大哥肯定認識李書記！這點小事對那麼大領導來說算個屁？我找他幫幫忙，應該能行…這錢…大不了分給他一點…
貪念壓倒了一切。
他咽了口唾沫，強作鎮定，伸手就要去拿那個信封：“行！兄弟！這事包在我身上！我跟我哥說…”
“哎，保安哥，等一下！”大劉卻按住了信封，臉上堆著笑，話卻說得滴水不漏，“咱們是同事，也是兄弟，但親兄弟明算賬，有些話還是說清楚好。這定金兩千，你今天就可以拿走。我給你一個月時間，能安排我媳婦上班，剩下的錢我一分不少給你送去！要是安排不了…那也沒關係，兄弟不怪你，你把這兩千定金退我就行。怎麼樣，公道吧？”
趙保安隻想著趕緊把錢拿到手，連連點頭：“公道！公道！沒問題！”
但大劉還沒完，又從兜裡掏出一張早就寫好的紙條和印泥：“保安哥，彆嫌兄弟囉嗦。不是不信你，但空口無憑對不對？萬一…我說萬一啊，辦不成，到時候再說沒拿我的定金，我不是吃啞巴虧了？你在這欠條上簽個字，按個手印。就當這兩千是你先借我的。事辦成，欠條和尾款我一起給你送去，兩清！辦不成，你退還我兩千，欠條我還給你，撕掉！怎麼樣？對大家都負責。”
還要打欠條？趙保安心裡“咯噔”一下，有些不樂意了，酒又醒了幾分，嘟囔道：“大劉，你這…是不信任我啊？那還辦什麼？”
兩個人頓時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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