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安泰去世的當天上午,省城醫院的太平間外,氣氛凝固得如同冰窖。
醫生出具了那張冰冷的、具有法律效力的《死亡醫學證明書》,上麵“車禍致重度顱腦損傷”的字樣,像燒紅的烙鐵,灼燒著杜強和所有親人的眼睛。
杜強顫抖地接過那張薄薄的紙,感覺有千斤重。他臉色慘白,眼神空洞,巨大的悲痛讓他幾乎無法思考。誌遠強忍著淚水,攙扶著幾乎站不穩的表兄,他知道,此刻自己必須保持清醒。
“杜強,”誌遠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我們現在得去一趟交警隊事故科。姨夫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地走了,得有個說法,後續的賠償也得開始處理。”
杜強茫然地點了點頭,此刻的他,像一艘在暴風雨中失去了方向的船,隻能依靠誌遠這個臨時的燈塔。
“爸、媽,我和杜強先回去了,事故科那邊還不知道大姨夫他......醫院這邊我和杜強安排了救護車,會把大姨夫送回家!”
“去吧,去吧。”秀蓮眼神空洞,沒有多說什麼。
兩人帶著死亡證明,驅車來到了處理這起事故的交警大隊。
接待他們的是一位姓王的民警,大約四十歲年紀,麵容沉穩。當誌遠將死亡證明遞過去,並說明情況後,王民警的臉上立刻浮現出凝重和惋惜的神色。
他仔細查看了證明,歎了口氣,語氣沉重地說:“節哀順變。杜安泰同誌的事情,我們都很痛心。這起事故,我們第一時間就介入了,現場勘查、車輛鑒定、詢問當事司機貨車司機本人也受了輕傷,已被控製)……所有證據都很清晰。”
他頓了頓,用儘可能清晰和安撫的語氣告知結果:“根據我們掌握的全部證據,現已初步判定,對方貨車在通過無信號燈控製的交叉路口時,未按規定讓行右方道路來車杜安泰的電動車),且涉嫌超速行駛,是導致這起事故發生的直接原因,承擔事故的全部責任。”
聽到“全部責任”這四個字,杜強一直緊繃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既是鬆了一口氣,又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憤。責任清楚了,可父親再也回不來了。
王民警繼續說道:“對方車輛保險是齊全的,有足額的第三者責任險。現在既然……唉,既然人已經不在了,後續就涉及到死亡賠償金、喪葬費、精神撫慰金等一係列賠償。你們放心,我們一定會秉公處理,督促保險公司儘快啟動理賠程序。這是我們的辦公電話,後續有任何問題,或者需要出具什麼事故認定書,隨時聯係我。”他將一張聯係卡推到杜強麵前。
“謝謝……謝謝王警官。”杜強哽咽著道謝,將那張小小的卡片緊緊攥在手心,這似乎是父親用生命換來的、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公道”。
離開交警隊,坐回車裡,兩人久久無言。法律的判定帶來了一絲慰藉,卻絲毫無法減輕那錐心刺骨的疼痛。陽光明晃晃地照在擋風玻璃上,卻照不進他們一片灰暗的內心。
……
杜安泰去世的消息,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在這個緊密相連的大家庭裡激起了洶湧的悲痛的波濤。
電話從省城打回,接電話的是留在平安飯店照應的何玉芬,她聽到消息,腿一軟,當場就癱坐在了地上,手裡的鍋鏟“哐當”落地。
馬永貴正在後院劈柴,聞聲趕來,聽到噩耗,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的老頭,手中的斧頭“哐啷”掉在地上,他扶著門框,半晌沒動,隻有渾濁的眼淚無聲地淌下。
消息迅速傳開,杜安泰所在的整個村子都籠罩在一片震驚和惋惜之中。
杜安泰為人厚道,又剛和馬桂蘭過上幾天安穩日子,誰也沒想到他會這樣突然離開。
回到村裡,天色漸暗。平安飯店沒有像往常一樣升起炊煙,店門緊閉,一種壓抑的氣氛籠罩著趙家和杜家。
喪事的主心骨自然是杜強。
他一夜之間仿佛成熟了許多,儘管眼圈烏黑,神色憔悴,但還是強撐著和家族裡的長輩、以及杜安泰本家的兄弟開始商量後事。
靈堂就設在了杜安泰自己的家裡,那間他剛剛和馬桂蘭經營起溫暖的小屋,此刻掛上了黑紗和白花,瞬間變得肅穆哀戚。
“強子,你是兒子,得頂起來。”一位本家叔伯拍著杜強的肩膀,“需要錢,需要人,你說話。”
杜強紅著眼圈點頭:“叔,我知道。錢……我有。”
這時,誌遠走了過來,將一張銀行卡塞到杜強手裡,聲音低沉卻堅定:“杜強,這錢你先拿著用,辦後事要緊,不夠再說。彆為錢的事分心。”
秀玲被馬桂蘭和何玉芬攙扶著,也拿出了一些錢,哭著說:“給大姐夫……辦得體麵點……他苦了一輩子……”
杜強的眼淚又湧了出來,他哽咽著:“謝謝……謝謝,謝謝姨……”
接下來的幾天,杜家小院人來人往,充滿了哀慟的忙碌。
杜強作為孝子,負責守靈、接待前來吊唁的親友。王娟和杜家本家的女眷們負責準備喪宴、縫製孝服等內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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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平安、秀玲、誌遠這一家人,以及馬桂蘭、馬永貴、何玉芬他們,則自然而然地承擔起了最重要的支撐角色。他們知道,此刻杜強和馬桂蘭是最悲痛、最需要依靠的人。
“桂蘭,你得挺住……你得吃點東西,安泰哥看著呢……他肯定不想看你這樣……”秀玲流著淚勸道。
馬桂蘭伏在秀玲肩上,哭得撕心裂肺:“秀玲姐……他怎麼就這麼狠心扔下我啊……我們說好要一起養老的……”
出殯那天,天色陰沉。哀樂低回,送行的隊伍排成了長龍,村裡能來的人都來了,人們歎息著,惋惜著這個好人的離去。
杜強捧著遺像,走在最前麵,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馬桂蘭被人攙扶著,哭得幾乎走不動路,秀玲和何玉芬一左一右緊緊扶著她。
平安和誌遠穿著素服,走在親屬的隊伍裡,神情肅穆哀傷。
看著杜安泰的棺木緩緩放入墓穴,黃土一點點覆蓋,平安終於忍不住,彆過頭去,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誌遠紅著眼圈,緊緊握住了父親顫抖的手。
葬禮結束後,喧囂散去,杜家小院重歸寂靜,但那種失去至親的空洞和悲傷,卻更加清晰地彌漫開來。
生活總要繼續。頭七過後,平安飯店重新開了門。隻是,店裡似乎少了些什麼。那個常常溜達過來,不用招呼就自己坐下,能和平安默默對飲一杯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了。
秀玲和馬桂蘭時常相對無言,坐著坐著就會掉下眼淚。
馬桂蘭更是像失了魂,常常一個人坐在她和杜安泰曾經一起收拾過的院子裡發呆。
何玉芬幾乎天天過來陪她,有時也把她拉到平安飯店幫忙,不讓她一個人沉浸在悲傷裡。
杜強開始處理父親的身後事,整理遺物,去派出所注銷戶口,每一件事都像是在心口上再劃一刀。
誌遠一直關注著車禍的後續處理,他陪著杜強去找交警隊,谘詢律師,儘最大努力為杜家爭取應有的賠償。這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討一個公道,也是為了給生者一絲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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