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碾過皇城青磚時,樂安正摩挲著胸口的玉蟬。微涼的玉質貼著肌膚,倒讓她紛亂的心緒平複了些。昨日青竹口中的“宋皇趙玨”與“劉皇後”,像兩幅截然不同的畫卷在腦中交疊,而將這畫卷串聯起來的,竟是那個養了她十五年的老人。
“公主,養心殿到了。”白紙扶著她下車,眼風悄悄掃過殿門口侍立的禁軍——比往日多了兩撥,看來殷正的身子是真的不大好了。
殿內彌漫著濃重的藥味,混合著陳年檀香,倒有種時光沉澱的滯澀感。趙彥君剛跨過門檻,就見玄夜正站在龍榻邊,手裡捧著碗黑漆漆的湯藥,側臉在燭火下顯得格外沉靜。聽見動靜,他回頭望來,眼底的擔憂尚未褪去,見是她,便微微頷首:“小姑姑來了。”
“父皇今日好些了嗎?”趙彥君走上前,目光落在榻上的殷正身上。老人陷在明黃錦被裡,顴骨高聳,往日銳利的眼神此刻渾濁了許多,見她進來,才勉強扯了扯嘴角:“樂安來了?坐吧。”
玄夜將藥碗遞給內侍,轉身為趙彥君搬來繡墩,動作自然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剛喝了藥,太醫說需靜養。”他說著,指尖不經意拂過趙彥君鬢角的碎發,像是在替她攏鬢,“小姑姑昨日遷居勞累,今日怎麼不多歇會兒?”
這親昵的舉動落在殷正眼裡,讓他本就昏沉的腦袋猛地一醒。他盯著玄夜垂下的眼睫,那裡麵藏著的溫柔,絕非侄子對姑姑該有的模樣。這幾年玄夜對樂安的心思,他不是沒有察覺,隻是覺得兩人還小,沒準隻是親情,但還是默默加重玄夜的學業,讓其無暇顧及其他,而這兩年確實二人見麵次數少了很多。可如今自己的身體越發的差,玄夜又是即將親政的儲君,這層窗戶紙絕不能捅破。
“咳……咳咳……”殷正猛地咳嗽起來,錦帕上濺了點暗紅的血漬。玄夜立刻上前輕拍他的背,趙彥君也起身想去端水,卻被殷正擺手攔住。
“你許久沒去給你皇嫂請安了吧?”殷正喘著氣,聲音嘶啞,“孫氏昨日還念叨你,說東宮新製了些桂花糕,你去嘗嘗。順便讓綠琦送些上次的參湯過來,我用著還不錯。”
趙彥君一愣,隨即明白這是要支開她。她看了眼玄夜,見少年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便順從地應道:“是,兒臣這就去。”轉身時,她聽見殷正低聲對玄夜說:“你留下,朕有話跟你說。”
殿門合上的刹那,樂安的腳步頓了頓。白紙會意,悄聲道:“奴婢去看看周圍,公主放心。”
果然沒過多久,就聽見殿內傳來壓抑的怒喝,是殷正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你當朕老糊塗了?方才那眼神是怎麼回事?她是你小姑姑!你想做什麼?”
“皇祖父息怒。”玄夜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孫兒隻是關心小姑姑,並無他念。”
“並無他念?”殷正冷笑,氣的咳嗽連連,“十五年來,你護著她、順著她,連尚書房的戒尺都舍不得讓她挨一下!如今她及笄了,你還想怎樣?真要做那亂倫之事,讓天下人恥笑嗎?!”
“亂倫”二字像塊巨石砸在地上,震得趙彥君耳膜發疼。她下意識想推門進去,手卻在觸到門環時停住了——進去又能說什麼?說她其實是前朝公主,與玄夜本就沒有血緣?還是說,她對玄夜隻是親情並無其他?
怔忡間,忽聽內侍總管汪德全的聲音在外間響起,帶著幾分慌張:“皇上!西北八百裡加急!達瓦王子赫連隼和赫連空正率十萬大軍往長城進發!”
殿內的怒罵聲戛然而止。趙彥君聽見殷正急促的喘息聲,接著是玄夜沉穩的問話:“具體情形如何?晏將軍可有奏報?”
“奏報說……達瓦王子得上天啟示,有意與我國和親。”
“和親”二字剛出口,趙彥君就覺心口一沉。她幾乎能想象出榻上老人眼中閃過的算計——一個前朝公主,用來安撫蠻夷再合適不過,說不定還能借此試探那些前朝舊臣的反應。
果然,殷正的聲音帶著病後的虛弱,卻透著股不容置疑的決斷:“達瓦人想要公主?朕這裡……隻有一位公主。”
“皇祖父!”玄夜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急切,“小姑姑是神眷國的長公主,豈能送去蠻荒之地?要和親也是王子嫁過來!”
“嫁過來?簡直倒反天罡!”殷正嗬斥道,“如今建國不過十餘年,朝堂內外都在休養生息,不宜與達瓦起衝突。赫連隼朕見過,小時候長得很是周正,赫連空聽說也很聰明,讓樂安去和親,不會委屈了她……”
就在這時,玄夜的聲音忽然冷靜下來:“皇祖父說的是。可小姑姑的這幾年的發明可不少,國庫有一半都是小姑姑賺回來的。達瓦人求親的目的昭然若揭,孫兒以為,可先派使者迎接王子入境,同時調兵遣將,待準備好了再做決定。”
他的語氣裡再沒有半分方才的急切,隻有身為儲君的冷靜與考量,仿佛方才那個被斥“亂倫”的少年不是他一般。
樂安悄然退後幾步,躲進廊下的陰影裡。她看見汪德全匆匆進去又匆匆出來,也看見玄夜片刻後走出殿門,臉上已恢複了慣常的沉穩。隻是在經過她藏身的拐角時,他腳步微頓,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小姑姑,我不會讓你去和親的,你信我。”
說完,他便徑直離去,背影挺拔如鬆,再沒有回頭。
夜風卷起廊下的落葉,趙彥君攏了攏披風,轉身對白紙道:“去鳳梧宮吧,太子妃該等急了。”
樂安在孫氏那邊言笑晏晏,而此時的東宮,玄夜正站在沙盤前,指尖劃過西北邊境的城池。旁邊的內侍捧著剛寫好的信箋,上麵寫著:“達瓦人求親,目標樂安。速想對策。”
他拿起火漆印,在信箋上按下東宮的印記,遞給心腹:“分彆送去右相府、寧府和將軍府。記住,要做得隱秘。”
心腹領命離去後,玄夜才轉身看向銅鏡。鏡中的少年麵色沉靜,眼底卻翻湧著驚濤駭浪。他撫上心口那枚鈴鐺胎記,那裡正隱隱發燙。
“樂安,”他對著鏡中的自己輕聲道,“這次,我絕不會讓你再受委屈。”
喜歡輪回的儘頭是星際請大家收藏:()輪回的儘頭是星際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