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看向赫連空，眼神銳利如鷹：“重點是樂安長公主。那女子銜玉而生，十五歲及笄後就搬去了宮外，據說新式農具、造紙術都是她弄出來的，還有個什麼拚音，連國庫都靠她填了不少。殷正對她寵愛有加，還為她選了三個夫婿人選，全是重臣之後。”
“一個聰明的女人罷了。”赫連空撇撇嘴。
“她可不是普通女人。”老人搖頭，從懷裡掏出塊泛黃的綢布，上麵繡了一隻栩栩如生的玉蟬，“這是探子從一個逃到草原的瘋女人手裡拿來的，她一直在布上繡這玉蟬，還總說著什麼皇後，神跡之類的。而樂安長公主名為殷玉嬋，還是口含玉蟬出生的。我懷疑她是趙宋的皇室，甚至可能是唯一的前朝公主。”
赫連空接過綢布，指尖觸到那冰涼的褶皺時，忽然想起探子的回報——最近晏無暇派人收了好多無用的羊毛，連夜運回了臨安府。
“你們此去，明麵上是和親，實則要探清楚兩件事。”老人站起身，火光照在他滿臉的皺紋裡，“一，那殷玄夜的鈴鐺胎記是不是真的，跟當年的仙女有什麼關係；二，那樂安長公主到底是什麼來頭，她的玉蟬是不是前朝皇室的信物。”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若他們真是天選之人，我們便暫避鋒芒，用羊毛、馬匹跟他們換糧食、紡車；若隻是些唬人的噱頭……”老人的手按在腰間的彎刀上，“當年沒搶來的，這次要加倍拿回來。”
“二弟，發什麼愣？”赫連隼的聲音把赫連空從回憶裡拽了出來。
馬車已經駛離紹興府，官道兩旁的稻田翻著金浪，遠處的青山像蒙著一層麵紗。赫連空將新買的折扇打開，遮住半張臉，隻露出雙深邃的眼睛：“沒什麼。”
他望著車窗外掠過的驛站，那裡的牆上貼著新刷的告示，每個漢字上都有一串特殊的字符，據說是樂安長公主發明的拚音。看起來彎彎繞繞的，估計長公主本人也是這般玲瓏心思。
“臨安城，我來了。”赫連空輕聲道，指尖在扇麵上敲出輕快的節奏，像在應和著心底那個盤旋了百年的鈴鐺聲。
三個月的風塵終於被臨安城的朱漆城門隔絕在外。當赫連隼的馬蹄踏過水泥鋪就的道路時，他忍不住‘嘖’了一聲——這臨安城的路竟比他在其他府城見過的青石板路更平坦。
“籲——”裴衡勒住韁繩，緋色官袍在秋日裡像團燃燒的火焰。他身後跟著兩隊羽林衛，甲胄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卻對著使團露出規整的笑意。“赫連王子一路辛苦，殿下已備下使館，特命本官前來迎接。”
赫連隼剛要回應，忽然聽見一陣嘩啦啦的響動。街道兩側的百姓們竟齊齊拋出手裡的花束，牡丹、月季、桂花……各色花瓣像場絢爛的雨，落在他的狼皮披風上。更有甚者，一群梳雙丫髻的姑娘紅著臉，將繡著並蒂蓮的帕子、裝著桂花糕的香囊往馬背上扔。
“這是……”赫連隼抓起塊繡著鴛鴦的錦帕，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哈哈大笑起來，“不愧是國都，臨安的姑娘像我們草原的姑娘一樣熱情！”
他身旁的赫連空則顯得平靜許多。月白錦袍上落了片金黃的桂花瓣，他伸手拂去時，恰好對上二樓窗邊一位小姐的目光。那姑娘頓時紅了臉，將一個白色的小羊玩偶扔了下來，正好落在他懷中。赫連空拿起小羊在手上擺弄了幾下，又放在鼻尖聞了聞，樓上的姑娘臉霎時間更紅了。
“兩位王子一表人才，難怪姑娘們傾慕。”裴衡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臨安城的風俗，以花相贈是最高的禮遇。”
赫連空抬頭望去，見裴衡目光坦蕩，眼底卻藏著幾分審視，便將小羊遞給身後的侍衛，淡淡道：“貴國的禮節，倒是彆致，我們很喜歡。”
人群的縫隙裡，樂安和白紙正踮著腳看熱鬨。她穿了身尋常百姓的青布裙，頭上還罩了頂帷帽，隻露出截白皙的下巴。
“小姐，你看赫連隼那傻樣，快把人家姑娘的帕子全揣懷裡了。”她戳了戳身旁的樂安，“還有赫連空，對著隻小羊聞來聞去，一看就是個登徒子。”
趙彥君掩唇輕笑：“赫連空估計已經猜出來那玩偶的材料了，也不枉我安排人故意扔到他懷裡。”
正說著，赫連空的目光忽然掃了過來。趙彥君連忙拉著白紙低下頭，帷帽的紗幔晃了晃，恰好遮住她們的臉。等再抬頭時，使團的隊伍已緩緩入城，隻留下滿地落英和姑娘們的嬌笑聲。
使館設在城東的一處彆院，原是前朝狀元府，亭台樓閣俱全，後院還引了活水，種著片晚開的荷花。玄夜派來的內侍正指揮著仆役搬運行李，見赫連兄弟進來，忙躬身道：“殿下吩咐了，使團可在此休整七日，七日後皇宮設宴，為兩位王子接風洗塵。”
“你們太子呢？怎麼不見他親自來接？”赫連隼往太師椅上一坐，拿起桌上的蜜餞就往嘴裡扔。
“今日皇上龍體欠安，朝中大小事宜皆由太子殿下全權負責，實在抽不出空來招待使臣。晏小將軍和裴衡裴大人負責此次使團的接待事宜，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他們。”內侍笑得恭敬，眼神卻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兩人。
赫連空沒說話，隻走到窗邊望著遠處的鐘樓。那鐘樓的飛簷上懸著個巨大的銅鈴，風一吹便發出清越的聲響，讓他莫名想起父親說的那個戴鈴鐺的仙女。
安頓下來不過半個時辰，赫連隼就勾著晏無暇的肩膀往外衝：“走，陪我嘗嘗臨安的好酒！剛才進城時看見家酒樓，那酒香——走過兩條街都還聞得到！”
晏無暇被他拽得一個踉蹌，回頭對赫連空揚了揚下巴：“二王子不去？”
赫連空正在收拾這一路買的小零碎，頭也沒抬：“你們去吧。我收拾完不累的話，再去找你們。”
等赫連隼的笑聲消失在巷口，赫連空才叫上兩個侍衛，換上身普通的青布衫，往城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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