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空先去了城中最大的布坊“錦繡坊”，掌櫃見他氣度不凡，連忙捧出剛到的雲錦。赫連空指尖撫過緞麵上的暗紋，忽然問：“聽說臨安新出了種羊毛織的料子？”
掌櫃眼睛一亮：“客官消息靈通！那是造物院新製的，又輕又暖，就是還沒批量上市。小的這裡有塊樣品，您要不要瞧瞧？”
赫連空接過那塊灰藍色的羊毛料，指腹摩挲著細密的針腳，忽然想起村口農婦織的那些毛線。他不動聲色地記下料子的質感，又去了隔壁的成衣鋪，見櫥窗裡掛著件毛織的上衣，針法竟與他在村口婦女那見到的毛線織品幾乎一樣。
“這衣裳是誰家的手藝？”
“這是長公主府傳出來的樣子，說是叫……毛衣？”夥計撓撓頭，“聽說是用竹針織的，有各種花樣，咱們店裡目前隻有普通款。”
赫連空一路走一路看，從綢緞莊到棉布鋪，甚至連街頭縫補的小攤都駐足觀察片刻。直到暮色四合，他才在一條僻靜的巷口停下腳步。
那是座剛修繕好的宅院，朱漆大門上掛著塊黑底金字的匾額，寫著“臨安圖書館”五個字，旁邊還標注著奇怪的符號——正是他沿途見過的拚音。門前的石階乾乾淨淨，顯然是日日有人打掃，卻遲遲未曾開門。
“這是什麼地方？”赫連空問身旁的侍衛。
侍衛打聽了半天，回來稟報：“說是右相長孫裴衡開的，裡麵藏了好多書，誰都能進去看。聽說明天就要開館了。”
赫連空望著那扇緊閉的大門，忽然覺得這比任何綢緞錦緞都更有意思。一個讓所有人都能看書的地方，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
等他到酒樓時，赫連隼已喝得滿臉通紅，正趴在桌上跟晏無暇比劃著什麼。見他進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二弟你可是迷路了？裴衡剛派人送了帖子說你不在驛館，直接送到酒樓來了。說是明天請我們去什麼……圖書館開館？那地方能比酒樓好玩？”
赫連空接過帖子，隻見上麵寫著“明日巳時，謹備薄茶，恭請赫連王子蒞臨臨安圖書館開館之禮——裴衡敬邀”。墨跡清雋，透著股文人特有的嚴謹。
他指尖在“圖書館”三個字上輕輕敲了敲：“臨安繁華，在路上多看了兩眼耽擱了時間。既是裴大人盛情邀請，去看看也無妨。”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在他眼底，像藏著片深不見底的湖。赫連空有種預感，明日的圖書館，或許比七日後的皇宮夜宴，更能看清這臨安城的虛實。
臨安城的晨霧還未散儘時，圖書館門前的青石板已被打掃得發亮。朱漆大門兩側新掛了副楹聯，左書“開卷有益”，右題“學海無涯”，皆是玄夜親筆，筆鋒厚重中透著淩厲。
巳時剛到，裴衡便已立於階前。他今日換了身月白便袍，腰間隻係了塊素麵玉佩，見赫連兄弟走來，拱手笑道：“二位王子能來，蓬蓽生輝。”
赫連隼正把玩著昨日收到的香囊，聞言嘿嘿一笑：“聽說這裡有免費的書看？比草原的經卷有趣嗎？”
“或許能讓大王子見到些新奇東西。”
圖書館的開館儀式定在巳時三刻。當裴衡親手解開楹聯上的紅綢時，陽光恰好漫過門檻，將大廳照得透亮。
這座由舊書院改造的建築，骨子裡還留著前朝的雅致。挑高的穹頂下懸著十二盞琉璃燈，燈穗是用染成青藍兩色的羊毛線編的，垂在雕花木架上輕輕晃動。
儀式開始時，裴衡捧著本燙金的《開館名錄》走上前恭敬地放在大門右側的書台上。封麵是用新製的硬紙殼做的，上麵壓著暗紋，正是圖書館的格局圖。首頁是樂安親自簽的“樂安長公主殷玉嬋”，筆鋒清雋，旁邊還印了個小小的玉蟬印章。
然後裴衡帶領眾人推開了圖書館的大門。刹那間，連赫連空都微微睜大了眼——
迎麵是座三層高的藏書樓，雕花欄杆上纏著新抽的青藤，陽光透過鏤空的窗欞，在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一樓大廳裡，劉成文正帶著幾位老翰林整理書架，《農桑要術》《算經十書》等典籍分門彆類，書脊朝外，每類書籍的下方都用拚音標注了書名。
“這是……”赫連空指尖拂過一本《醫理淺釋》，見封麵上印著個簡化的人形經絡圖，旁邊用小字標著“寧玉增補”。
“這是太醫院重新整理的醫書，都是比較入門的知識。”裴衡解釋道，“二王子請細看這些書頁，都用了最新的造紙法和印刷法，成本比絹帛低了七成，尋常百姓也能買得起。”
赫連隼對算術、醫學都沒興趣，他被角落裡的“雜藝區”吸引了。那裡擺著架新式紡車，輪軸上纏著雪白的毛線，旁邊還放著本《編織圖譜》，上麵畫著毛衣、毛氈的織法，甚至有個雪獅玩偶的圖樣，比二弟昨日收到的小羊玩偶還要可愛。
“這羊毛還能這麼弄？”他拿起根竹針，學著圖譜上的樣子比劃，卻把線團弄散了，引得周圍一陣哄笑。
“大王子若是感興趣，館裡有織娘可教。”裴衡接過赫連隼手中亂成一團的毛線和竹針，將它們還給了一旁的織娘，“這些技藝圖譜，我們打算刊印後送到全國各地，讓所有百姓都有技傍身。”
“提出這個想法的人目光很是長遠。”赫連空肯定道。
他們沿著樓梯上了二樓。二樓的“經史區”更顯肅穆，書架直達屋頂，卻在每層都裝了木梯，方便取書。他在一排《宋氏通誌》前停住。赫連空隨意抽出一本翻了兩頁，裡麵的內容很是中肯，幾乎沒有任何作者的主觀情緒。
“你們……不避諱前朝曆史？”他指尖撫過“宋”字，聲音低沉。
“曆史是鏡子，遮不得。”裴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但我們刪去了些煽動性的詞句，隻留史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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