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國喪在即,和親自然也不了了之,赫連空見狀帶著簽署的和平契約向玄夜辭行——和平契約規定了互市的地點和各項條款,以及雙方百年內互不侵犯的條約。
三日後,國喪流程昭告天下。
皇城內外懸起白幡,朱漆宮門纏上素色綢帶,連禦花園的孔雀都被暫時遷走——先帝忌辰,不得有華彩之物。百官每日卯時到太廟哭靈,玄夜則時刻守在靈前,晝夜不離。
靈堂布置的肅穆莊嚴,明黃的棺槨停在正中,周圍點著長明燈,燭火在氣流中微微搖曳。玄夜身著麻衣,跪在蒲團上,麵前的矮案擺著先帝的牌位和香爐。他背脊挺得筆直,眼眶泛紅卻始終沒讓淚落下,隻是時不時伸手添一炷香,指尖因長時間跪坐而泛白。
樂安提著食盒走進來,腳步輕得像貓。她同樣換了素色衣裙,頭上僅簪了支白玉簪。見玄夜一動不動,她將食盒放在案邊,輕聲道:“歇會兒吧,我帶了些清粥。”
玄夜緩緩側頭,聲音沙啞得像磨過砂石:“你怎麼來了?按禮製,公主不必守靈。”
“禮製也說,親人當守孝。”樂安在他身邊的蒲團坐下,打開食盒盛了碗粥,“父皇養我十五年,於情於理這孝都是要儘的。”她將粥遞過去,“你兩天沒合眼了,吃點東西再撐。”
玄夜接過粥碗,卻沒喝,隻是望著棺槨喃喃:“他總說我性子執拗,不像他。可昨夜守靈時,我忽然想起他教我騎射的樣子,他的箭法那麼準,卻故意輸給我……”話音漸低,尾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
樂安沉默著,伸手替他攏了攏被風吹亂的孝帶。“父皇心裡是疼你的。他最後跟我說,讓我護著你,彆讓你被朝臣欺負。”
玄夜猛地抬頭,眼底的震驚褪去後,湧上更深的酸澀。他攥緊粥碗,溫熱的瓷壁燙得掌心生疼:“他從未對我直說過……”
“帝王的疼,總藏在嚴苛裡。”樂安望著跳動的燭火,“就像他對我,一邊嬌養一邊防備,可終究沒舍得傷我分毫。”
兩人並肩跪著,不再說話,隻有長明燈的劈啪聲在殿內回蕩。棺槨裡的人曾是他們的天,如今天塌了,剩下的人隻能互相攙扶著,在廢墟上重建自己的世界。
樂安隔三差五會去太廟,有時帶束剛開的白菊,有時捧卷先帝生前愛看的《孫子兵法》。她不說話,隻安靜地站在角落,看玄夜跪在靈前,背影挺拔得像株青鬆,孝服的褶皺裡沾著未乾的淚痕。
有回她撞見顧英在靈前“哭諫”,無非是念叨“先帝遺詔不可違”、“長公主婚嫁需早定”。玄夜沒回頭,隻冷冷道:“顧相若精力過剩,不如去清點國庫,看看國喪的銀子夠不夠。”一句話噎得顧英臉色發青,再不敢多言。
百日國喪過得飛快。
出殯那日,玄夜親自執紼,麻衣上的麻繩勒得肩頭發紅。樂安緊隨其後,捧著先帝的牌位,素裙掃過青石板路,帶起細碎的塵埃。送葬隊伍從紫禁城綿延至皇陵,百姓沿街跪拜,紙錢漫天飛舞,如同一場盛大的雪。
玄夜每走三步便躬身叩首,額角磕出紅痕也渾然不覺。樂安看著他單薄的背影在人群中起伏,忽然想起幼時他被太傅罰跪,自己拿著桂花糕護著他的模樣。那時的少年總愛躲在她身後,如今卻已能獨自扛起這江山的重量。
到了皇陵地宮入口,玄夜親手將棺槨送入墓室。石門緩緩閉合的刹那,他忽然跪坐在地,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樂安走上前,輕輕按住他的後背,感覺到他壓抑的哭聲透過衣料傳來,沉悶得讓人心慌。
樂安蹲下身,將玄夜緊緊抱在懷裡,想借著自己的體溫帶給他一些溫暖。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地宮入口交疊成一片沉默的黑。風吹過陵前的鬆柏,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像是在為這對失去庇護的少年少女,唱一首遲來的安魂曲。
國喪結束當日,禮部便將登基大典的流程呈了上來。
玄夜坐在禦書房,逐字逐句審閱。祭天的祝文需提及“承先帝遺誌”,卻絕口不提那道婚嫁遺詔;百官的朝服按品級鑲金繡蟒,唯獨左相府的料子被“不小心”弄錯了色,比規製淺了半分;甚至連樂安的位置,都被特意安排在觀禮台的東側——既能看見全程,又不顯得格外紮眼。
“就這樣吧。”玄夜在奏折上批了個“準”字,筆尖的墨落在“樂安長公主”的名字旁,暈開一小團淺痕。
登基大典定在冬至那日。
天還未亮,太和殿前已站滿了文武百官。樂安穿著定製的朝服,正紅的底色繡著暗金雲紋,站在觀禮台的東側,恰好能看見玄夜一步步走上丹陛。
禮官唱喏聲中,玄夜身著十二章紋的龍袍,從太史令手中接過傳國玉璽。那玉璽沉甸甸的,據說是當年劉皇後親手交給殷正的,如今終於落到了他手裡。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嘯般的朝拜聲浪裡,玄夜轉身,目光越過百官,精準地落在樂安身上。四目相對的刹那,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君臨天下的威嚴,也有藏不住的牽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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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安微微頷首,算是賀禮。
禮成後,玄夜在紫宸殿接受百官朝賀。裴衡出列,奏請推廣圖書館至各州府;寧玉的父親寧懷瑾上前,稟報西北軍醫已掌握縫合術,寧玉將不日回朝;連遠在西北的晏成功都派人送來捷報,說達瓦人已按約定撤兵,他也按旨意於黑山腳下選了塊平坦的地方修建互市地點。
唯有顧英站在原地,臉色難看。他原以為登基大典後,玄夜會被迫提及遺詔,卻沒想對方隻字未提,反而借著新政將話題引向民生。
散朝時,顧英攔住裴衡,陰惻惻道:“裴相就不怕嗎?先帝遺詔擺在那裡,長公主的身份終究是樁隱患。”
裴衡撫著胡須,淡淡道:“年底將至,顧相還是多操心官員的考核評價之事吧。公主的事,自有皇上和太後做主。”他瞥了眼顧英難看的臉色,笑眯眯地說:“何況,不論公主的出身如何,先帝既然認了她是長公主,她就是我神眷國的長公主。”
顧英被噎得說不出話,望著裴衡離去的背影,忽然覺得這臨安城的天,是真的變了。
而禦書房內,玄夜正看著密探送來的消息:有達瓦的探子在打聽長公主的消息。
他將紙條湊到燭火邊,看著它化為灰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賊心不死。”他對著銅鏡低語,鏡中帝王的眉眼銳利如刀,“那就看看,你能否如願了。”
窗外的陽光正好,照在龍椅扶手上的金鱗紋上,泛著耀眼的光。屬於殷玄夜的時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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