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地麵,青石板的縫隙裡,無聲無息地滲出了一縷縷淡黃色的泉水。
泉水並不汙濁,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陳腐氣息。
泉水彙聚,在巷子口形成一汪淺淺的水潭。水麵上,飄來一片孤零零的紙錢。
緊接著,巷子兩旁的牆壁上,那些斑駁的牆皮開始脫落,露出下麵青灰色的磚牆。
磚石的紋路自行變幻,竟勾勒出一幅幅模糊的壁畫,畫中是奈何橋、忘川河、三生石的輪廓。
整個巷子,在悄無聲息間,被改造成了一處通往陰間的渡口。
“主上,外部環境參數正在被重寫。風水格局被強行扭轉,‘陽間道’被臨時遮蔽,此地正被定義為‘黃泉渡口’。”
賬房先生空洞的眼眶裡,光芒閃爍,迅速分析著。
“警告:本店‘鬼見愁’門柱的規矩正在被繞開。對方並非直接攻擊,而是在更高層級上,修改了‘地圖’本身。”
劉根看著巷子裡的變化,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這種手段,聞所未聞。
不是打破規矩,而是重寫規矩!
薑白放下手中的青銅板,走到門口,看著巷子裡的“黃泉渡口”,臉上第一次露出幾分匠人的審視與挑剔。
“格局小了。”
他搖了搖頭,點評道:“引黃泉水,卻無渡船;立奈何橋,卻無孟婆。隻學了個形,沒得其神。手藝太糙,根基不穩,是個半吊子。”
話音剛落,那汪黃泉水潭中央,水波蕩漾。
一艘烏篷紙船,無帆無槳,悄然浮現。
船頭,立著一個身穿古舊官袍,麵容模糊,卻透著無上威嚴的身影。
那身影並未看向薑白,而是對著空無一人的巷子,發出了一聲悠長的歎息。
“唉……”
一聲歎息,仿佛引動了天地間最深沉的悲苦。
巷子裡的光線瞬間黯淡,空氣中充滿了生離死彆、愛憎怨懟的複雜情緒。
劉根隻覺得心頭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想起了自己早逝的爹娘。
就連賬房先生身上的陰氣,都出現了一絲不穩定的波動。
唯有薑白和阿房不受影響。
“有點意思了。”薑白嘴角微翹,“玩弄人心,勾動七情六欲,這是想從內部攻破?”
他沒有出手,反而好整以暇地看著。
他想看看,這個藏頭露尾的家夥,到底想玩什麼花樣。
烏篷船上的身影,緩緩抬起頭,目光終於落在了薑白的身上。
那目光,沒有審判,沒有憤怒,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與蒼茫。
“年輕人,陰陽有序,生死有界。”
那身影開口了,聲音仿佛由無數亡魂的呢喃彙聚而成,直抵神魂深處。
“你過界了。”
“我這裡的界,我說了算。”薑白淡淡回應。
“是嗎?”
那身影輕笑一聲,笑聲裡帶著幾分嘲弄。
“你紮的紙人,能擋陰兵,能退神罰,確實有幾分門道。但你可知,這天地間,最大的‘規矩’,是‘人心’。”
說著,他伸出一根手指,淩空一點。
巷子外,江城之中,無數正在熟睡的人們,在夢中同時聽到了這聲歎息。
醫院裡,垂危的病人回光返照,拉著親人的手,交代起了後事。
家庭中,原本和睦的夫妻,忽然想起多年前的舊怨,反目成仇。
高樓上,失意的青年,仿佛看到了絕望的儘頭,一步踏出。
人心之中的陰暗、悔恨、絕望,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
整個城市,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情緒炸藥桶,隻需要一根火柴,便會徹底引爆。
“你紮的紙人,能安撫這滿城的人心嗎?”
船頭的身影,聲音帶著一絲戲謔。
薑白看著這一切,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
不是驚慌,也不是憤怒。
而是一種……被冒犯的惱怒。
“你在教我做事?”
他緩緩抬起手,掌心向上。
“既然你喜歡玩紙,那我就陪你玩玩。”
他五指微屈,對著院子裡那一堆拆解下來的青銅棺槨板材,虛虛一握。
“我這套茶具,還缺個燒水的爐子。”
話音未落,一塊最大的青銅板材衝天而起,在半空中急速旋轉、折疊、塑形。
無數細碎的火星迸射,那不是鍛造的火焰,而是“規矩”在碰撞、在重組!
轉瞬間,一個造型古樸、三足鼎立的青銅小火爐,憑空而成,穩穩地落在薑白麵前的地上。
爐身上,沒有繁複的紋飾,隻有一個古拙的篆字——“靜”。
薑白屈指一彈,一縷極細的南明離火落入爐中,火苗“噌”地一下燃起,卻是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爐火生起的瞬間,巷子外,那座被攪動得混亂不堪的城市,所有躁動的人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輕輕撫過,瞬間平息了下來。
醫院裡的病人安詳睡去,爭吵的夫妻相擁而泣,站在高樓邊緣的青年,茫然地退了回來。
所有負麵的情緒,仿佛被這個“靜”字爐,隔著無儘空間,儘數吸收、燃儘。
巷子口,烏篷船上的身影,猛地一顫。
“你……你這是什麼爐?竟能焚燒人心欲念?!”
“哦,一個燒水爐而已。”薑白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風輕雲淡。
“不過現在看來,可能得多加個功能。”
他看了一眼那個“靜”字爐,又看了一眼船上的身影。
“或許,還能當個火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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