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漆黑的木心在白瓷盤裡不安地跳動。
每一次搏動,都讓周遭的空氣變得黏稠。
劉根眼睜睜看著薑白拿起一把剔骨刀。
刀尖薄,鋒利,映著燈光,寒氣森森。
薑白的下刀處,精準無誤地沿著木心表麵那些血管般的紋路。
沒有鮮血飛濺。
隻有一縷縷帶著甜膩香氣的黑煙冒出。
空氣中,隱約回蕩起女人細碎又絕望的嗚咽。
他的神情沒有一絲波瀾,手腕穩如磐石,刀法快得隻剩下殘影,像是在分割一塊頂級的雪花和牛。
很快,一塊巴掌大的木料被完整地剔了下來。
剩下的主體,他用油紙重新包好,隨手扔進了櫃台下的木箱。
箱子裡,那截三百年的雷擊桃木心靜靜躺著,似乎對新來的“鄰居”毫無反應。
薑白拿起那塊剔下的木料,刀鋒翻飛,木屑如雪。
不過幾分鐘,一個物件的雛形就在他手中出現。
不是神佛,不是符牌。
而是一隻巴掌大的小木鐲。
鐲身雕著一圈首尾相連的鯉魚,鱗片細密,魚眼尤其傳神,仿佛下一秒就要活過來。
做完這些,他從櫃台裡拿出一個小瓷瓶,倒了些暗紅色的桐油在鐲子上,用指腹一圈圈均勻抹開。
那桐油一接觸木鐲,便被瞬間吸收。
原本漆黑的木料,泛起一層溫潤的、類似血瑪瑙的暗紅光澤。
那股陰邪的甜膩氣息,被一股燥烈的火煞之力徹底鎮壓了下去。
“拿去。”
薑白把木鐲遞給劉根。
“給你女兒戴著。彆沾水,臟了拿布擦擦就行。”
劉根顫抖著手接過。
木鐲入手溫熱,帶著一股淡淡的艾草香,剛才那令人作嘔的邪性蕩然無存。
他看著這隻精巧的鐲子,又想起它是由何等恐怖的東西做成,一時間五味雜陳。
“老板……這……這太貴重了。”
“邊角料而已。”
薑白擺擺手,已經開始收拾工具。
“對了,以後晚上彆過來了。”
“我這兒,隻做白天的生意。”
劉根聽懂了弦外之音。
白天,做的是活人的生意。
那晚上呢?
他不敢再想,把木鐲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對著薑白深深鞠了一躬,轉身快步離開。
他得趕緊回家,把這個救命的東西戴在女兒手上。
送走劉根,薑白打了個哈欠,正準備拉下卷簾門,動作忽然一頓。
門口那個掛著三清鈴的紙人門衛,輕輕晃了一下。
“叮鈴。”
一聲鈴響,清脆,不含警示。
帶著幾分迎接的意味。
店裡的光線沒有變暗,溫度也沒有下降。
一個穿著月白色旗袍的女人,就那麼安安靜靜地站在了門口。
她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的年紀,梳著溫婉的民國發髻,眉眼清秀,神情帶著一股化不開的哀愁。
她手裡提著一個竹編的食盒,身上沒有半點陰氣,反而有股淡淡的、類似飯菜剛出鍋的香火氣。
若不是她那雙精致的繡花鞋,離地三寸,懸浮在空中,幾乎會讓人以為她隻是個走錯了路的普通婦人。
女人沒有進來,隻是站在門檻外,對著薑白,盈盈一拜。
“先生,冒昧打擾。”
她的聲音很輕,像含著江南水汽。
“奴家……想請先生,為亡夫紮一個家。”
薑白靠在櫃台上,目光平靜地打量著她,沒說話。
女人似乎有些局促,她將手裡的食盒打開,裡麵是四樣精致的小菜,一碗冒著熱氣的白米飯。
菜是家常的,但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奴家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隻有這一身手藝。”
她輕聲說。
“這是奴家的一點心意,還望先生不要嫌棄。”
櫃台後的賬房先生,那個紙紮的人偶,抬起了頭。
它空洞的眼睛對著那食盒,然後緩緩搖了搖頭。
它拿起那本訪客登記冊,放在了櫃台上,伸出紙做的手,比了一個“請”的姿勢。
女人看了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她飄到櫃台前,拿起毛筆,在冊子上一筆一劃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林婉姝。
來路那一欄,她頓了頓,寫下:江城,舊巷,望歸人。
事由:為夫,求一安身之所。
寫完,她放下筆,又對著薑白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