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紅色的瘴氣席卷而來。
那氣味甜得發膩,帶著能讓鋼鐵鏽蝕,人心腐爛的毒性。
百年風月場的胭脂,沉江女子的眼淚,溺死前的絕望,所有的一切都在江底發酵,最終化為這片致命的毒潮。
薑白站在原地,紋絲未動。
他隻是將手裡那遝金箔小人,對著毒潮,輕輕一揚。
紙片在濕冷的江風裡打著旋兒,迎向那洶湧的粉紅。
兩者相觸的瞬間,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炫目刺眼的光焰。
隻聽“呼”的一聲。
那片粉紅瘴氣,竟被瞬間點燃,火勢衝天。
金箔小人非但沒有被焚毀,反而在金色的火焰中一個個挺直了腰杆。
它們身上畫著的滑稽笑臉,在火光映照下,變得活靈活現。
死物,成了活物。
它們化作百十個身穿金袍、頭戴高帽的賬房先生,一手托著烏木算盤,一手捧著牛皮賬本,踩著四方步,在半空中踱步而行。
清脆的“劈啪”聲響徹江麵,是它們在撥動算珠。
下一刻,這些賬房先生從懷裡掏出一遝遝金燦燦的紙錢,大手一揮。
漫天拋灑。
金錢如雨。
那些構成瘴氣的無形怨念與欲望,在看見金錢雨的瞬間,爆發出了無聲的尖嘯。
瘴氣中,一張張女人的臉孔爭先恐後地浮現。
她們的眼神不再怨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癲狂的貪婪。
生前為錢所困,死後為怨所縛。
如今,那困了她們一輩子的東西,就這麼毫無道理地、鋪天蓋地地砸了下來。
一個離得最近的女鬼,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一張飄落的紙錢。
紙錢入手的刹那,便化作一道金光,沒入她的魂體。
她那因溺水而浮腫的身體迅速消散,恢複了生前二八年華的清秀模樣。
女鬼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臉上露出一個解脫的笑容,隨即化作漫天光斑,徹底消散。
一個開了頭,便再也無法收拾。
所有女鬼都瘋了。
她們放棄了攻擊薑白,轉而瘋狂地扭打、推搡、爭搶著那些從天而降的紙錢。
怨氣是維係肉瘤的根基。
此刻,怨念被儘數買斷,根基便不複存在。
江麵上那座由上百具女屍盤結而成的巨大肉瘤,開始分崩離析。
一具具蒼白的身體從上麵剝落,“噗通”、“噗通”地掉回江裡。
她們在水中彼此撕扯,隻為搶到一張能讓她們解脫的“船票”。
尖銳的嘶鳴不再是詛咒,而是討價還價的叫罵。
這一刻的胭脂渡,仿佛又變回了百年前那個吵鬨、鮮活,充滿了銅臭味和欲望的煙花之地。
薑白收回魚竿,靠在身後的石碑上,點了根煙。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
他吐出一口煙圈,煙霧模糊了他平靜的臉。
“鬼嘛,就爭這一張紙。”
“早這麼痛快,何必在水裡泡一百年。”
江麵上,金錢雨停了。
最後一個女鬼搶到紙錢,心滿意足地消散。
那顆巨大的女屍肉瘤也徹底瓦解,江水翻騰片刻,重歸死寂。
甜膩的腐朽氣息蕩然無存,隻剩下水草的腥味。
薑白扔掉煙頭,站起身,開始收線。
紙線繃得筆直,另一頭墜著一個沉甸甸的重物。
他雙手發力,將水下的東西一點點拖拽上岸。
沒有掙紮,隻有死一般的沉重。
“啪嗒。”
一個東西被他甩到岸邊的石頭上。
不是泥娃娃。
而是一塊拳頭大小,通體漆黑,形如心臟的木頭。
百年沉江木。
女屍肉瘤的核心。
這木頭在水底浸泡百年,吸乾了無數女人的怨念、情欲和生命,表麵布滿了血管般的詭異紋路。
它還在微微地、有節奏地搏動,散發著一股比之前瘴氣更精純、更陰邪的氣息。
薑白把它拎起來,放在眼前端詳。
他伸出手指,在上麵按了按,又湊到鼻子前聞了聞。
“年份足,怨氣也夠醇。”
他皺起眉,像個挑剔的廚子在評價一塊剛送來的五花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