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紙,是陽間至喜的顏色。
此刻,它被薑白攤在櫃台上。
那猩紅映著中年男人毫無血色的臉,透出一股活人祭祀般的詭異。
男人叫錢嵩,江城有名的地產大鱷。
三天前,他還在酒宴上指點江山,口若懸河。
一覺醒來,他成了啞巴。
醫生查不出任何病灶,舌頭完好,聲帶無損,可他就是發不出半點聲音。
直到他手腕上那塊百達翡麗的指針,開始一格,一格,逆向行走。
他才驚恐地意識到,自己招惹的不是病。
是命。
他求遍了江城的高人,散儘千金,換來的隻有搖頭和歎息。最後,還是從慕容家的福伯那裡,用一份天大的人情,換來了這個地址。
薑白沒有理會他眼中血絲密布的哀求,隻是拿起了櫃台上的那塊焦黑驚堂木。
他沒拍。
他隻用修長的指節,在木麵上輕輕叩了三下。
咚。
咚。
咚。
三聲悶響,幾乎細不可聞,卻像三記重錘,狠狠砸在錢嵩的魂魄之上。
他眼前猛地一花。
紮紙店昏暗的燈光扭曲、褪色,變成二十年前,一個夏日午後刺眼的陽光。
他看見了年輕的自己,穿著廉價的白襯衫,正對一個梳著麻花辮的清秀女孩信誓旦旦。
“小柔,等我賺夠了錢,一定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地娶你過門!”
畫麵驟然切換。
他已是西裝革履,身邊站著笑靨如花的富家千金,在盛大的婚禮上春風得意。
殿堂之外,那個叫小柔的女孩,穿著一身洗到發白的紅裙子,眼神空洞地望著他。
最後一幕。
爛尾樓的天台,狂風呼嘯。
女孩依舊是那身紅裙,縱身一躍。
裙擺在灰敗的城市上空,綻開如一朵淒厲的血蓮。
幻象破碎。
錢嵩“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昂貴的襯衫被冷汗徹底浸透,整個人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
他抬起頭,看向薑白,眼神裡的恐懼,被一種名為絕望的坦然所取代。
他知道,這個年輕人,什麼都看見了。
“情債,也是債。”薑白的聲音平淡無波,“欠了,就得還。她沒直接索你的命,隻是割了你的舌頭,讓你這輩子再也無法對人許下承諾,已經算仁慈。”
錢嵩張著嘴,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嗬嗬”聲,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想讓我幫你?”薑
白拿起那張紅紙,“可以。”
他從筆筒裡,抽出一把鏽跡斑斑的剪刀。
老式的,婦人做針線活用的那種。
哢嚓,哢嚓。
沒有尺,沒有線。
剪刀在紅紙上行雲流水地遊走。
須臾,一張薄如蟬翼,與常人舌頭彆無二致的紙片,被精準地剪了出來。
輪廓,弧度,分毫不差。
“謊言起於紅口白牙,便用這紅紙做舌,以謊續命,是規矩。”
薑白又拿起那支描畫鳥籠的狼毫筆,筆尖殘留著血煞顏料的暗紅。
他未蘸任何東西,就用那看似乾淨的筆尖,在紙舌正中,輕輕畫了一道舌線。
“心口不一,言不由衷,便用這煞氣為引,以惡鎮怨,也是規矩。”
最後,他拿起驚堂木,將刻著“生”字的那一麵,在紙舌上輕輕一印。
一道微金色的光,自木紋間滲出,瞬間沒入紅紙。
那張死氣沉沉的紙舌,竟肉眼可見地微微起伏了一下,仿佛被賦予了血肉的質感。
“張嘴。”
薑白捏著那張紅得發邪的紙片,對錢嵩命令道。
錢嵩看著那張紙舌,喉結瘋狂滾動,本能的抗拒讓他麵部肌肉都在抽搐。
薑白沒催促,隻是將紙舌放在了櫃台上。
“她割了你的舌根,斷了你說話的‘因’。我這紙舌,能幫你續上這個‘果’。要不要,你自己選。”
錢嵩的目光從紙舌上移開,落在了自己手腕上倒轉的表。
指針,又向後退了兩格。
他心一橫,眼一閉,猛地張開了嘴。
薑白將紙舌放入他口中。
紙舌入口即化。
沒有想象中的乾澀,而是化作一道刺骨的冰線,順著喉嚨直墜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