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祖孫的額頭磕在青石板上,聲響沉悶,姿態虔誠到了極點。
凡人能拿出的最高謝意,無非錢財。
可他們此刻麵對的,是一個連神明都要肆意羞辱的存在。
“先生,林家願奉上所有家產,隻求……”林嘯天聲音發顫,話未說完便被截斷。
薑白甚至沒有回頭。
他掂了掂手中那隻恢複了寶光內蘊的紫銅香爐,動作隨意,像是在掂量一塊剛從地裡刨出來的頑鐵。
“東西我收了。”
他語氣平淡。
“剩下的,是垃圾。”
垃圾。
林家百年積累的萬貫家財,在對方口中,竟連被提及的資格都沒有。
林嘯天和林默僵在原地,一股比被怨念侵襲時更刺骨的寒意,從脊椎骨直衝天靈蓋。
他們終於明白,自己麵對的究竟是何等層次的存在。
那是一種徹底的,源自根骨的漠視。
“走吧。”
薑白揮了揮手,像驅趕兩隻在耳邊嗡嗡作響的夏蠅。
林家祖孫如蒙大赦,再不敢多言半句,互相攙扶著,踉踉蹌蹌地逃離了這個讓他們畢生難忘的後院。
院子裡,隻剩下徹底昏死過去的劉根。
賬房先生悄然飄來,用算盤珠子在劉根臉上戳了戳,見毫無反應,便一絲不苟地翻開賬簿。
“主上,雜役劉根擅離崗位,於工作時間昏厥,按規應扣除本日薪酬,並處……”
“拖到牆角,彆礙事。”薑白打斷了他。
“遵命。”
賬房先生收起賬簿,抓住劉根的一條腿,像拖一條破麻袋,麵無表情地將他拖到堆放舊報紙的角落。
他還順手用一張報紙蓋在了劉根臉上,上麵印著一行大字:“科學發展,破除迷信”。
後院清靜了。
薑白走到石砧前,將饕餮袋隨手往上一扔。
袋子劇烈蠕動,裡麵傳來不甘的衝撞與嘶吼。
薑白沒急著打開,而是拿起那隻修複好的紫銅香爐,置於石砧一角。
接著,他取來驚魂鈴,在袋子上方輕輕搖晃。
叮鈴——
清越的鈴聲蕩開一圈圈銀色漣漪,無聲地沒入袋中。
袋子裡的衝撞立刻減弱,尖銳的嘶吼變成了壓抑的嗚咽,仿佛一頭被鐵鏈鎖喉的野獸,不甘地收斂了爪牙。
這是“醒料”。
以絕對的規矩,讓材料回歸最原始、最純粹的狀態。
做完這一切,薑白才解開袋口,將其倒懸。
一股濃稠如石油、混雜著無數怨毒麵孔的漆黑液體,緩緩流淌出來,彙聚在石砧中央的凹槽裡。
這便是那道百年詛咒的精華,充滿了背叛、絕望與仇恨。
液體翻滾著,散發出能讓活人神魂凍結的陰冷。
薑白伸出手指,在液體邊緣蘸了一下,湊到鼻尖。
他眉頭微微一蹙。
“恨意夠了,但悲傷太雜,被百年的時光衝淡了。”
他像個挑剔的釀酒師,在評判一桶年份不足的酒。
要做一個一碰就哭的娃娃,光有恨是不行的。
恨是骨架,而悲傷,才是引動眼淚的血肉。
他收回手,沒有立刻處理這團原料,而是轉身走向後院的雜物堆。
他從一個積滿灰塵的木箱裡,翻出一疊疊泛黃的信紙。
有情書,有分手信,還有幾張是撕碎了又被笨拙粘好的離婚協議書。
賬房先生飄過來,儘職地備注:“舊檔,‘情斷’係列,共計三百一十二封,品相中下。”
薑白取來井水,將這些承載了無數悲歡離合的紙張浸泡,搗成紙漿。
很快,一個巴掌大小、四肢齊全、麵目空白的紙人雛形,就在他手中誕生。
它的姿態很奇特,雙臂微微抬起,像是在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擁抱。
做完素體,薑白回到石砧前,開始處理那團最關鍵的“顏料”。
他沒有動用骨刀,也沒有使用任何符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