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捧著空碗,站在灶台邊。
神魂深處,那些因姻緣錯亂而暴走的法則,此刻竟如被順了毛的野獸,溫順地匍匐下來,喉嚨裡發出滿足的咕嚕聲。
這哪裡是粥。
這是調校“規矩”的無上神藥。
“先生之能,已非通天徹地可形容,老朽……”
月老激動得滿臉紅光,正欲將腹中所有讚美的詞彙傾瀉而出,一道鬼影無聲無息地飄至身前。
賬房先生攤開賬簿,筆尖懸停。
一行嶄新墨跡,鐵畫銀鉤,帶著不容置喙的冰冷。
【神道規矩調理,一劑。】
【診金:補天粥凡品)一碗。】
【賬目已結清。】
月老看得一怔。
賬房先生麵無表情地翻過一頁,筆尖再次落下。
【姻緣法則係統性崩潰勘察及修複方案谘詢,一樁。】
【報價:待議。】
看著那兩個墨跡未乾的“待議”,月老雪白的胡子猛地一抖,心頭剛燃起的狂喜被瞬間澆滅。
他徹底懂了。
在這座小院,神佛也好,鬼怪也罷,終究都隻是賬簿上的一筆生意。
“吱呀——”
屋門開啟。
薑白走了出來,手裡拿著那本《鴛鴦譜》。
他的神情平靜無波,仿佛剛剛閱讀的不是三界情緣秘辛,隻是一本枯燥的榫卯結構圖解。
他隨手將冊子拋給賬房先生。
“數據錄入,建檔,分析。”
“遵命,主上。”
賬房先生接過冊子,雙眼中瞬間爆開無數細碎的金色符文,如同兩台算力無窮的服務器在瘋狂運轉。
他翻開《鴛鴦譜》,指尖如電,劃過一頁頁記載著癡男怨女命運的書頁,速度快到隻剩殘影。
月老感到自己與《鴛鴦譜》的神魂鏈接,正被一股冰冷、絕對的力量強行讀取、剖析、解構。
“先生,這……”月老心膽俱裂。
薑白沒有理會他,隻是伸出手。
“你的線,全部拿出來。”
月老不敢有半分遲疑,連忙將腰間的紅布囊整個倒轉。
嘩啦啦!
一團巨大、混亂、散發著焦躁紅光的線團轟然墜地。
它像一顆長滿了血管的活體腫瘤,在地麵上微微抽搐,散發出令人心煩意亂的,屬於億萬生靈的愛恨癡纏。
“初步分析完成。”
賬房先生合上《鴛鴦譜》,抬頭,用他那毫無波瀾的語調報告。
“姻緣紅線總計三萬六千根。其中,死結一千二百三十一處,錯配三千七百零八對,因果纏繞瀕臨斷裂者八千一百六十二例。”
“係統算法陳舊,冗餘數據過高,綜合錯誤率高達百分之三十五點四。”
賬房先生的鬼影頓了頓,給出了最終結論。
“建議報廢處理,推倒重構。”
“噗——”
月老氣血翻湧,一口神血險些當場噴出。
他數千年功德偉業,到了這裡,竟成了錯誤率超過三成的報廢品?
薑白走到那團亂麻前,蹲下,捏起幾根線。
“材料本身就有問題。”
他下了定論。
“雜念太多,韌性不一,源頭就不乾淨。理順了,也是廢品。”
他鬆開手,起身,對一旁已經石化的劉根吩咐:“去,把後院染布的大黑缸抬出來,裝滿井水。”
又轉向月老。
“想修,就按我的規矩來。”
“第一步,洗料。”
月老看著那口比他還高的大黑缸被劉根哼哧哼哧地抬出,心裡擂鼓不止。
這姻緣紅線乃天道因果所化,怎能如下水洗布一般處理?
可他不敢問,更不敢反駁。
薑白走到缸邊,從懷中摸出那個被他隨手丟棄的“悲傷共鳴人偶”。
他將娃娃扔進水裡。
人偶入水即化,一抹純粹到極致的銀色悲傷,如一滴墨落入清水,迅速在缸中漾開。
整缸水,瞬間變得清澈透亮,仿佛能洗淨世間一切塵埃。
“扔進去。”薑白命令道。
月老一咬牙,閉上眼,雙手猛地一推。
那團巨大的姻緣線團,被他親手推入了缸中。
“滋啦——”
沒有水花濺起,隻有一陣仿佛將燒紅烙鐵浸入屍油的刺耳聲響。
缸中,紅線劇烈翻滾。
無數黑色的貪念、灰色的癡妄、粉色的淫欲,從中瘋狂蒸騰而出,在空中化作一張張扭曲的人臉,發出無聲的尖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