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買的二八大杠果然給力。李鐵柱馱著比往日更重的菜蛋,卻感覺比之前輕鬆了不少,速度也快了許多。不用再時時擔心車子散架,他甚至有閒心留意起路旁的風景。
這天下午,他剛給食堂送完貨,又順路去黑市處理掉一些零散的蔬菜,揣著新入賬的毛票,騎著空車往回趕。心情舒暢,車輪碾過土路,發出輕快的沙沙聲。
行至半路,離村還有三四裡地時,他遠遠看見前方路邊蹲著一個人影,旁邊倒著一輛自行車。看那身影和衣著,像是個女同誌。
他下意識地放緩了車速。離得近了,才看清那人的側臉——皮膚白皙,眉眼清秀,帶著一種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書卷氣,正是上次在供銷社有過一麵之緣的那個返城女知青,王亞茹。
此刻,她正蹲在那輛倒地的舊女式自行車旁,眉頭微蹙,試圖將脫落的鏈條重新掛到齒輪上。但她顯然不擅長這個,白皙的手指上已經沾滿了黑乎乎的油汙,額角沁出了細密的汗珠,眼神裡充滿了焦急和無奈。那輛車的輪胎也癟癟的,顯然是紮帶了。
李鐵柱的心莫名地跳快了一拍。他捏住車閘,在新買的“永久”牌二八大杠上停下,雙腳支地,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同誌…車壞了?”
王亞茹正全神貫注地和那根不聽話的鏈條較勁,被這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看到是李鐵柱,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被更大的窘迫所取代。
她認出了他,那個在供銷社買醬油和茶葉末的、看起來同樣困頓的年輕人。
“…嗯…”她低聲應了一下,迅速低下頭,想掩飾自己的狼狽,臉頰卻不受控製地泛起了紅暈。
讓一個男同誌,尤其是見過自己窘迫一麵的男同誌,看到自己這般模樣,讓她感到十分難為情。她下意識地把沾滿油汙的手往身後藏了藏。
李鐵柱看出她的尷尬,沒有再靠近,隻是保持著距離,語氣儘量平和地問:“…鏈子掉了?還是胎也破了?”
“…都…都有點…”王亞茹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這破車早不壞晚不壞,偏偏在她急著去鎮上街道辦打聽工作消息的時候壞在半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真是叫天天不應。
“俺看看。”李鐵柱把自己的新車支好,走了過來。他沒有貿然去碰她的車,而是先蹲下身,仔細看了看情況。“鏈子脫槽了,小問題。胎破了得補,稍微麻煩點。”
他站起身,看向王亞茹:“…同誌,你要是信得過俺,俺幫你弄弄?俺經常擺弄自行車,很快就好。”
王亞茹抬起頭,有些意外地看著他。夕陽的光線勾勒出他認真的側臉,額頭上還有剛才馱貨留下的汗痕,身上的舊褂子洗得發白,但眼神清澈坦蕩,沒有那種令人不舒服的打量或憐憫。
她此刻也確實沒有彆的辦法,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輕輕點了點頭,聲音細若蚊蚋:“…那…那麻煩你了…”
“不麻煩。”李鐵柱得到允許,立刻行動起來。他先幫王亞茹把自行車扶正支好。然後從自己新車後座綁著的工具箱裡這是他現在必備的,以防萬一)拿出扳手、螺絲刀和一小盒火補膠。
他動作熟練地先用螺絲刀彆住齒輪,手指靈活地一勾一拉,隻聽“哢噠”一聲,那根困擾王亞茹許久的鏈條就乖乖地回到了原位。
“好了。”他言簡意賅,然後開始處理更麻煩的紮胎。
他利落地拆下氣門芯,放掉殘氣,用撬胎棒熟練地撬開外胎,取出內胎。找到漏氣點後,他仔細地用銼刀打磨,塗上火補膠,等待片刻後,精準地貼上一塊補丁,壓實。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一看就是經常乾活的熟手。
王亞茹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看著他那雙骨節分明、同樣粗糙卻異常靈巧的手,看著他那專注而認真的神情,看著他額角因為用力而微微滲出的汗水…她原本的窘迫和焦慮,竟不知不覺地平複了許多。
空氣中彌漫著火補膠略帶刺鼻的氣味和田野的泥土氣息。
“…同誌,你是…要去鎮上?”李鐵柱一邊打著氣,一邊試圖打破沉默,語氣儘量自然。
“…嗯。”王亞茹輕聲應道,“…去街道辦…問問工作安排的事…”
她的語氣裡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失落和茫然。李鐵柱立刻明白了,返城知青的工作安置是個大難題,看來她至今還沒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