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吾兒羽柴賴陸之生母!”
“噗——”
加藤嘉明猛地將口中的酒噴了出來,隨即死死捂住嘴,發出壓抑的嗆咳聲,臉色煞白,如同白日見鬼般死死瞪著那女子。
廣間內落針可聞。時間仿佛凝固了。
長宗我部盛親隻覺得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猛地竄上頭頂!吉良晴?!她不是早就……死在伏見城了嗎?!
然而,就在這極度的震驚與混亂中,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更為原始的情緒,卻如同頑固的藤蔓,悄然纏繞上他的心臟。
儘管妝容厚重,儘管氣質大變……但就在那女子偶爾極輕微地轉動眼眸,或是那飽滿朱唇極其細微地抿起的瞬間……某種深埋於記憶深處、幾乎被遺忘的驚心動魄的影子,卻頑強地穿透了所有偽裝,狠狠地撞進了他的眼底!
那是……那是他父親長宗我部元親直至癲狂而死都念念不忘的……那是讓太閣秀吉也曾側目、讓內府家康也……的……
『美……』
最終化為一個簡單到蒼白,卻在此刻擁有雷霆萬鈞之力的字眼,在他腦中轟然回響。
無關身份,無關真假,甚至無關恩怨。那是一種超越了理智、超越了仇恨、純粹源於本能審美的、毀滅性的衝擊力!
他感到自己的臉頰在發燙,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一種久違的、屬於少年時代的局促與不安,竟猛地攫住了他。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又下意識地想避開那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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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則似乎對眾人的反應極為滿意,他哈哈大笑,聲震屋瓦,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那個精心編織的“趙氏孤兒”故事:如何是鬆姬深明大義、李代桃僵,如何是吉良晴曆儘艱辛、保全性命,如何是來島通總忍辱負重、顧全大局……他言辭粗豪,卻將這個故事講得跌宕起伏,仿佛真有其事。
盛親聽著這荒謬絕倫的故事,目光卻無法從那張臉上移開。正則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錘子,將他記憶中那個模糊的、帶著風騷野性的“吉良晴”的影子砸得粉碎,同時又將眼前這個冰雕玉琢、高貴神秘的“吉良晴”形象,牢牢地釘進他的腦海。
『風騷……』他想起自己之前的鄙夷,此刻隻覺得無比可笑。那哪裡是風騷?那分明是……是某種他無法企及、也無法理解的極致風韻!是足以讓英雄霸主流連忘返、甚至付出江山代價的絕色!
正則的故事講完了。廣間內依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匪夷所思的“真相”震得說不出話。
就在這時,那位一直沉默如玉像的“吉良晴”,卻忽然動了。
她微微側過頭,那雙蒙著黛青色澤、空洞又媚意天成的眸子,緩緩掃過全場,最終,精準地定格在了長宗我部盛親的臉上。
盛親的呼吸驟然停止!他感覺自己像被一支無形的箭矢射中,動彈不得。
隻見她抬起那隻戴著精致鹿皮手籠的纖手,用指尖極其輕微地、朝著盛親的方向,點了一下。
然後,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那聲音並不高昂,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沙啞與疲憊,卻如同玉珠落盤,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久居人上的雍容氣度:
“那位年輕的殿下,可是土佐長宗我部家的當家,盛親様?”
整個廣間的目光,瞬間聚焦到了盛親身上!
盛親隻覺得頭皮發麻,血液再次奔湧上臉。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猛地站起身,身體繃得筆直,用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緊張的恭敬語氣應道:
“哈、哈伊!正是在下!長宗我部盛親,參見……吉良夫人!”
他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那句“夫人”出口的瞬間,他感到一種極其荒謬的暈眩感——他竟然在向這個導致他家破人亡的“禍水”行禮?而且心中竟無多少恨意,反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緊張與……一絲受寵若驚?
“吉良晴”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隻是那雙眼眸中,似乎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彩,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她微微頷首,聲音依舊平穩:
“故人之子,如今也已是一表人才的棟梁了。令尊元親公……晚年可還安泰?”
“!!!”
這句話,如同最鋒利的針,精準地刺入了盛親心底最深的傷疤!
父親晚年那癲狂、痛苦、最終死不瞑目的模樣,瞬間在他眼前閃過!一股混雜著劇痛、憤怒、羞恥的熱流猛地衝上他的眼眶!
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堵住一般,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能感覺到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針一樣紮在他身上,包括角落裡蜂須賀家政那驟然銳利起來的視線。
廣間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看這位年輕氣盛的家督會如何回應這看似關切、實則殘忍無比的問候。
然而,就在盛親幾乎要失控的邊緣,“吉良晴”卻仿佛渾然不覺自己投下了一顆怎樣的炸彈。她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那雙眼睛依舊平靜無波,仿佛隻是在詢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漫長的、令人窒息的兩秒鐘後。
盛親猛地低下頭,用儘全身力氣壓製住聲音的顫抖,從牙縫裡擠出回答:
“勞、勞夫人掛心……先父……已於前年秋時,蒙佛祖召喚,往生極樂了。”
他說完這句話,幾乎虛脫。額角的冷汗再次滲了出來。
“吉良晴”聞言,靜默了片刻。然後,她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歎息了一聲。那歎息聲輕得像一片羽毛拂過,卻帶著一種沉重的、仿佛承載了無數往事的哀傷。
“是麼……元親公,也已然故去了啊……”
她頓了頓,目光再次抬起,落在盛親臉上,那眼神似乎柔和了少許,卻依舊深不見底。
“盛親様,請近前幾步說話。故人之子,妾身……想看得更真切些。”
盛親隻覺得自己的雙腿如同灌了鉛,又像是踩在雲端。廣間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如同無數根灼熱的針,刺得他皮膚發燙。他幾乎是憑借著武家子弟自幼刻入骨髓的禮儀本能,僵硬地、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動。每一步都仿佛能聽到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撞擊著耳膜。
他在距離主案數步之遙的地方停下,再次深深躬身,不敢完全抬頭直視那尊“玉像”,目光隻能落在她吳服下擺那優雅的褶皺和纖塵不染的白色足袋上。空氣中彌漫著她身上傳來的、一種極淡卻清冽的冷香,與他記憶中父親病榻旁濃重的藥味和腐朽氣息形成了殘酷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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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良晴”的目光落在他低垂的頭頂,靜默了片刻。那沉默仿佛有千鈞之重,壓得盛親幾乎喘不過氣。他能感覺到她那審視的、冰冷的視線,仿佛要穿透他的顱骨,窺探他腦海中那些關於父親臨終慘狀的不堪記憶。
終於,她那把清冽而平淡的聲音再次響起,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光滑的石板上:
“盛親様不必多禮。抬起頭來。”
盛親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依言緩緩抬起頭,但視線依舊微微下垂,不敢與她對視——那既是因為禮節,也是一種下意識的逃避。
“吉良晴”細細端詳著他的臉,她的目光似乎在他眉眼間停留了片刻,那裡或許殘留著幾分他父親元親年輕時的影子。她的眼神依舊平靜得可怕,看不到絲毫故人相見應有的波瀾,唯有那深不見底的黛青色瞳孔深處,仿佛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悵惘?抑或是彆的什麼更複雜的東西。
然後,她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穩,卻問出了那個比方才更加殘忍、更加誅心的問題:“令堂齋藤夫人……近來身子可還康健?”
“!!!”
轟——!!!
仿佛一道驚雷直接在盛親的腦海中炸開!他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凍結了!
母親!
那個在父親癲狂的刀鋒下踉蹌退開、藥碗摔碎、一身狼藉、最終帶著麻木的絕望默默離去的母親!
那個在父親死後,迅速枯萎、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在無儘的沉默與屈辱中悄然凋零的母親!
那個……他甚至不願去回想最後一麵時,她那雙空洞得令人心碎的眼睛!
這一切的慘劇,一切的根源……在某種程度上,不正是源於眼前這個女人嗎?!
而現在,她竟然能用如此平靜無波、甚至堪稱“關切”的語氣,問出這樣的話?!
一股極其猛烈的、混合著暴怒、悲慟、屈辱和無法言說的痛苦的浪潮,瞬間衝垮了盛親所有的理智堤防!他的眼睛驟然變得血紅,額角青筋暴起,垂在身側的雙手猛地攥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心中痛苦的萬分之一!
他幾乎要失控地怒吼出來,幾乎要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去——
然而,就在他即將爆發的前一刹那,他的目光對上了“吉良晴”那雙眼睛。
依舊是那般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近乎神性的、悲憫的空洞。
但這平靜,此刻卻像一盆徹骨的冰水,猛地澆滅了他即將爆發的火山。
他瞬間驚醒!
這裡是加藤嘉明的廣間!周圍坐滿了昔日太閣麾下的同僚與如今的“新貴”!而眼前這個女人,是羽柴賴陸公的“生母”!是福島正則珍而重之、宣稱失而複得的“正室”!
他若在此刻失態,駁斥、甚至攻擊她,會是什麼後果?否認她的身份,就是否認賴陸殿下法統的一部分!就是公然打福島正則和整個羽柴新政權的臉麵!
他長宗我部家已經敗落至此,他還有什麼資本可以任性?!
巨大的、冰冷的現實感,如同枷鎖般瞬間箍緊了他的四肢百骸,將那股幾乎要將他撕裂的劇烈情感硬生生地壓回了心底最深處!他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肌肉在不受控製地抽搐,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卻必須用儘全身的力氣,將它們強行壓製下去。
漫長的、令人窒息的三秒鐘後。
盛親極其緩慢地、幾乎是逐字逐句地,從牙縫裡擠出了回答。他的聲音嘶啞、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音節都帶著血淋淋的顫抖:
“勞……勞夫人……掛心……”
他停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冰冷刺肺。
“家母……齋藤夫人……她……自先父見背之後,便一直鬱鬱寡歡……”
他的聲音在這裡再次卡住,眼前閃過母親日益憔悴灰敗的麵容。
“……已於去歲……春時……追隨先父……而……去了……”
最後幾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卻耗儘了他所有的力氣。說完之後,他猛地低下頭,不再看任何人,隻是死死地盯著自己麵前的一小塊榻榻米,仿佛要將那裡瞪出洞來。廣間內死一般的寂靜,隻能聽到他自己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以及血液衝刷耳膜的轟鳴。
端坐於上的“吉良晴”靜默了片刻。
她精致如同能麵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什麼明顯的情緒波動。隻是那雙黛青色的眼眸,似乎比方才更加幽深了一些。她微微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雪白的傅粉上投下小扇形的陰影。
然後,她發出了一聲極輕極輕的歎息。
那歎息聲輕飄飄的,仿佛沒有重量,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能滲透人心的悲涼意味,仿佛凝聚了無數無法言說的往事與無奈。
“是這樣啊……”
她低聲呢喃,聲音縹緲得如同來自很遠的地方。
“齋藤夫人……也已然故去了嗎……”
她頓了頓,再次抬起眼,目光掠過盛親緊繃的、低垂的頭顱,望向虛空中的某一點,眼神中那份空洞的悲憫似乎更加濃鬱了。
“元親公與夫人……終得在淨土相聚,亦算是……全了‘不及黃泉無相見’之誓吧。”
“咚”的一聲悶響!
長宗我部盛親隻覺得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嚨!他死死咬住牙關,才沒有當場失態!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逆流,衝擊得他眼前陣陣發黑!
『不及黃泉無相見』!
父親臨終前對母親發出的最惡毒的詛咒!此刻竟然從這個女人的口中,以這樣一種悲天憫人的、仿佛在替他們圓滿的語氣說出來!!
這簡直是世間最殘酷、最辛辣的諷刺!是最極致的、殺人誅心的羞辱!!!
他幾乎要忍不住當場拔出刀來!
然而,他最終什麼也沒能做。隻是將頭埋得更低,幾乎要折斷自己的脖頸。全身的肌肉因極致的壓抑而劇烈顫抖,唯有緊緊攥住的雙拳,指甲已深深摳進肉裡,滲出血絲,帶來一絲維係清醒的劇痛。
廣間內,依舊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詭異、冰冷、卻又充滿無形血腥味的對話震得噤若寒蟬。
唯有“吉良晴”,仿佛完全未曾察覺到自己的話語在對方心中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與血海深仇。她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如同一尊被供奉的、沒有溫度的神像,悲憫而冷漠地注視著腳下螻蟻的掙紮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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