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身加速前行,那間私宅很快被甩在身後。家政閉上眼,卻總想起雪緒12歲時的模樣——那時女兒還沒嫁,攥著他的衣角說“想嫁個能一起讀漢詩的武士”,而不是現在這樣,躲在庶子的私宅裡,連見父親都要隔著一層紫藤簾。
“晦氣”兩個字又在喉嚨裡滾了滾,可這次,他沒罵出口。
回到館驛時,屋裡還飄著未散的伽羅香,混著廊外新漆的桐油味,嗆得蜂須賀家政指尖發顫。他捏著那封來自德島城的密信,信紙邊緣被指腹搓得發毛——女房的字跡歪斜,卻字字如針:“主母與虎千代様私通,腹已有娠,求住持様設法。”
窗外傳來正之婚禮的鼓樂聲,淡金色的光透過紙障子,在密信上投下細碎的影。家政閉上眼,最先湧上來的不是憤怒,是十五年前女兒雪緒剛嫁去福島家時,寄回德島的第一封信。那時雪緒的字跡還帶著少女的娟秀,信裡寫“晴様習漢學,能背《論語》,與我同罵正則公是‘河豚’——鼓著滿肚子虛石高,連宴飲的清酒都是賒來的”。
九年前,他父親正勝)那時還在世,捏著信笑:“能讓兩個女子湊一起罵丈夫,福島正則也算個奇人。”又壓低聲音補了句,“晴是太閣舊寵,習漢學,性子文雅,隻是北政所不認她的身份,才轉贈給正則。你多叮囑雪緒,莫要怠慢了。”
可後來的信,漸漸變了味。雪緒的字跡越來越潦草,墨水總濺在紙頁外,字裡行間全是怨懟:“吉良晴那女人,仗著主君寵信,天天給庶子喂鯨肉,側屋的腥氣飄半條街,我過廊都要捏著鼻子——那屋子就是廁所!”“虎千代那庶子,連路牌都認不全,還敢學武士持槍,活像隻沒斷奶的野狗!”
家政那時隻當是內宅爭風,回信總勸“顧全阿波體麵”,卻沒問過——為什麼早年能一起罵“河豚”的兩個人,會反目成這樣?直到去年冬天,女房的密信突然送來,說“主母與虎千代様夜宿私宅”,他第一反應是拍案:“定是正則那莽夫寵妾滅妻,逼得雪緒走投無路,才會做這種下作事。”
可第二封密信來得更快,女房怯生生寫:“主母似與那庶子情根深種,還讓仆役瞞著主君……近來總乾嘔,許是有了身孕。”
家政的手指猛地攥緊密信,紙角戳進掌心。他想起父親臨終前說的密辛:“天正十五年,太閣召晴和雪緒去京都賞花,實則是看兩歲的虎千代——那孩子眉眼,像極了太閣年輕時。隻是北政所當場發作,說‘福島家的妾,懷的自然是福島家的種’,太閣沒敢認。”
原來雪緒罵的“廁所裡的庶子”,竟可能是太閣的遺胤?原來早年雪緒與那庶子的生母一起笑“河豚”的情分,竟抵不過內宅的猜忌?家政靠在冰冷的壁龕上,忽然覺得喉嚨發澀——他一直以為雪緒是受害者,卻沒料到,女兒會主動和“太閣遺胤”糾纏,還鬨到要假死的地步。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這毛毛躁躁的動靜,顯然是催他快些換衣服的。畢竟嫡女“亡故”和外孫大婚,哪裡都離不開他。
“主君,該回去了。”益田彥四郎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小心翼翼的提醒。家政睜開眼,把密信塞進袖中,指腹蹭過袖裡的念珠——檀木珠子硌得掌心發疼,像在數他丟的臉麵。
第一次丟臉,是雪緒私通庶子,還懷了孕;第二次,是他得求光德坊的庶弟了悟幫忙做假死文書——一個阿波藩主,要靠出家的庶弟遮掩女兒的醜事,傳出去,德島城的家臣都要抬不起頭。
家政匆忙換衣,登城,再回到回廊時,正好撞見吉良晴。她穿著棣棠黃小袖,領口的東珠晃得人眼暈,身上飄著濱鬆特有的檜木香——那是德川內府禦工房的熏香,父親說過,隻有親近德川的人才能用。晴對著他躬身行禮,動作文雅,眉眼間沒有半分“廁所主母”的粗鄙,倒像京都公家府裡的姬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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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政忽然想起雪緒信裡的話:“吉良晴那女人,就會裝文雅,實則一肚子算計!”可眼前的晴,正溫柔地叮囑侍從“給靈堂添些暖爐,彆凍著阿波來的客人”,語氣裡沒有半分敵意。
“蜂須賀殿,這邊請。”晴引著他往靈堂走,木屐踏在回廊上,沒有半分聲響。家政的目光落在她的弓底繡履上——木底削得規整,鞋尖的東珠是南蠻貨,絕不是清洲町能做出來的。父親說過,晴是“太閣舊寵,北政所不認”,可她現在能用上德川的禦用工匠,還能讓內府說服秀賴賜虎千代“賴陸”之名,這哪裡是“寵妾”,分明是德川陣營裡的隱形人。
靈堂裡的燭火晃得人眼暈,雪緒的“靈位”擺在正中。家政上前上香,指尖捏著線香,忽然想起雪緒三年前的信:“吉良晴的兒子虎千代,練槍像潑婦撒野,還敢頂撞主君,真是沒教養的野種!”
可方才見到虎千代時,那少年站在練兵場,玄色陣羽織繃著寬肩,甲胄厚重卻步法穩健,百人隊的槍尖齊得像刀切。侍從說,這少年的兵能正麵擊潰井伊直政的赤備旗本,連內府都誇“是把好刀”。
線香插進香爐時,家政的手頓了頓——他忽然分不清,雪緒信裡的“野種”,和眼前這能扛起名聲與勢力的少年,到底哪個才是真的?雪緒過去咒罵吉良晴母子,是真的厭惡,還是怕這“太閣遺胤”搶了正之的地位?
“蜂須賀殿,骨灰壇是按雪緒的遺願選的青瓷,日後送回阿波,與本家先祖葬在一處。”正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刻意的沉痛。家政彎腰行禮時,指腹輕輕碰了碰骨灰壇——太輕了,連半袋糙米都不如。他忽然想起女房的密信:“住持様找了個身形相似的亡女,骨灰混了香灰。”
又是一次丟臉。家政直起身,望著靈堂外飄來的櫻花瓣,心裡像有兩團火在燒——一團是過去雪緒信裡的怨懟,是“廁所”“野種”的咒罵,是阿波藩的體麵;另一團是現在的現實,是虎千代背後的森家勢力,是吉良晴與德川的關聯,是阿波藩在關原戰前的生路。
鼓樂聲又響起來,正之婚禮的歡笑聲飄進靈堂,與燭火的劈啪聲混在一起。家政攥緊念珠,檀木珠子被汗浸濕——他知道,自己終究會選擇現實。可雪緒過去的抱怨、晴早年的文雅、虎千代可能是太閣子嗣的密辛,這些碎片在腦子裡打轉,像一根拔不掉的刺,紮在“體麵”與“生存”之間,疼得他喘不過氣。
“主君,該去前殿了,德川方的使者還在等。”益田彥四郎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家政點點頭,轉身往外走,路過晴身邊時,忽然聽見她輕聲說:“雪緒若知道正之婚禮順利,定會安心。”
晴的聲音很輕,像櫻花落在水麵。家政腳步頓了頓,沒回頭——他不知道,該把這句話當成安慰,還是另一場關於“體麵”的算計。隻覺得袖中的密信,燙得像塊烙鐵,把過去的怨懟和現在的現實,都烙在了阿波藩的家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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