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治部少輔石田三成様,在外候見。”
澱殿茶茶深吸一口氣,強行將幾乎要衝破胸膛的驚怒壓了下去。她示意侍女將飄落的信紙拾起,置於案幾一角,用一方鎮紙輕輕壓住,仿佛要壓住那信紙背後咆哮的雷霆。她整理了一下微皺的打褂袖口,恢複了幾分母儀天下的威儀,隻是指尖的冰涼和微微顫抖,卻如何也止不住。
“請治部少輔進來。”她的聲音努力維持著平穩,但細聽之下,仍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移門被輕輕拉開,石田三成快步走入,深藍陣羽織的下擺帶起一陣微寒的風。他麵色凝重,眉宇間帶著連日操勞的疲憊與一絲揮之不去的焦慮。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跟在他身後的那名身材高大、紅發碧眼、身著厚重呢絨外衣的南蠻人。
“治部少輔,辛苦了。堺港之事,我已聽聞。”她的目光掠過三成,落在他身後那幾位身材高大、金發碧眼、衣著古怪的南蠻人身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這幾位是……?”
石田三成側身,眉頭緊鎖,語氣帶著一絲被強行拖入荒謬劇情的疲憊與不耐:“殿下,這位是尼德蘭聯合省deverenigdeprovinci?n)的使節,範·德·維爾德閣下。他們在堺港遭遇襲擊,聲稱…聲稱有關乎殿下安危與豐臣家未來的緊要情報,定要麵呈。”
那位名為範·德·維爾德的荷蘭人上前一步,他身材高大,紅色鬈發,碧眼在奧向昏暖的燈火下顯得格外銳利。他生硬地行了一個鞠躬禮,動作略顯笨拙,開口是帶著濃重口音、語法古怪的日語,每個詞都像石頭一樣砸出來:
“至高無上的女王陛下koninkijkehoogheid),尼德蘭聯合省,向您致意。”他顯然搞錯了稱號,但語氣異常嚴肅,“我們為您的王國與家族的存續而來。情報,至關重要,且…緊迫。”
澱殿茶茶的眉頭蹙得更緊。“女王”?這南蠻人胡言亂語什麼?她維持著表麵的威儀,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壓在賴陸信箋上的鎮紙,語氣淡漠:“哦?尼德蘭的使者?有何緊要事,需深夜闖宮?”
荷蘭人深吸一口氣,似乎在下定決心說出排練好的說辭:“陛下,我們獲悉,關東的那位‘國王’,羽柴賴陸…他正與哈布斯堡的毒蛇指西班牙、葡萄牙)緊密勾結。哈布斯堡的野心,吞噬世界,他們…沒有倫理,隻有…家族和教皇!”
他揮舞著手臂加強語氣:“他們鼓勵…鼓勵一種…‘神聖的婚姻’!為了血統,為了權力,兄弟可娶姐妹,侄子可娶姑母!在維也納,在馬德裡,這…尋常!”他努力想說出“司空見慣”這個詞,但憋了半天,隻好用“尋常”代替,聽起來更加駭人聽聞。
石田三成在一旁聽得臉色發青,忍不住低聲嗬斥:“住口!南蠻之地陋俗,安敢在禦前胡言!”
但荷蘭人毫不退縮,反而上前半步,目光灼灼地盯著澱殿,聲音壓低,卻更加清晰,仿佛在陳述一個可怕的事實:“陛下!據我們所知,賴陸國王…他深受此道影響!他或許…或許已向您提出了…某種…‘結合’的提議?為了…為了‘統一’豐臣的血脈,為了‘穩固’他的統治?”
“結合”這個詞,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入澱殿的耳中。
她腦中“嗡”的一聲,剛剛強壓下去的、源自賴陸那封信的冰冷威脅與屈辱感,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冷水,轟然炸開!
荷蘭人的話,像一把扭曲的鑰匙,精準無比地插入了她心中最恐懼的鎖孔!
她不由自主地瞥向案幾上那封被鎮紙壓著的信。“灑掃本丸主殿以待”、“居主殿正寢”、“晨昏定省”……這些冰冷的字句,此刻在荷蘭人“神聖婚姻”、“結合”的詭異注解下,驟然染上了一層令人作嘔的、占有欲的色彩!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她眼前仿佛浮現出羽柴賴陸的身影——那異於常人的一間一尺的巨軀,高挺的鼻梁,以及那雙看人時總帶著幾分慵懶笑意、眼尾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那白皙近乎冷感的皮膚…
以往隻覺得他相貌奇特,頗有威儀。此刻,在荷蘭人這番“胡言亂語”的催化下,這一切特征在她眼中驟然扭曲、放大,拚湊成一個全新的、令人極度不安的意象:一個強大、冷酷、且可能被南蠻邪惡倫理所蠱惑的…好色之徒!
是了!他既有奪取蜂須賀雪緒嫡母)、強納池田督姬他人婦)的前科,如今權勢滔天,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來的?聯姻?結合?霸占?…他信中那冠冕堂皇的“孝心”,底下藏的莫非竟是…竟是如此齷齪不堪、覬覦嫡母的野心?!
一股混合著惡心、恐懼、被褻瀆的憤怒,猛地衝上她的頭頂。她的臉頰瞬間血色儘褪,又迅速湧上一陣恥辱的潮紅。她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緊,華美的打褂袖口微微顫抖。
石田三成見她神色劇變,心中暗叫不好,急忙厲聲打斷荷蘭人:“荒謬絕倫!賴陸公乃太閣殿下血脈,豈會行此禽獸之舉!爾等南蠻,休要在此蠱惑人心!來人…”
“治部少輔!”澱殿突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她強行控製住了,“讓他…說完。”她需要知道,這最壞的猜測,究竟有幾分可能。
荷蘭人見似乎起了效果,更加急切,他試圖引用那個他自以為精妙的例子:“陛下!請想想蘇格蘭的瑪麗女王!她拒絕不匹配的婚姻,維護了王室的尊嚴!您必須拒絕!否則,您的家族將淪為…”
“——夠了!”
這一次,是澱殿自己喝止了他。她聽不下去了。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打在她的神經上。
“蘇格蘭女王”、“瑪麗”、“拒絕”…這些古怪的異邦名字和事例,她完全不懂,但結合上下文的“婚姻”、“拒絕”,其含義昭然若揭!
她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那荷蘭使者,努力維持著最後的鎮定與威儀,但微微起伏的胸口泄露了她內心的激蕩。
“尼德蘭的使者,你的‘情報’,我已知曉。”她的聲音冷得像冰,“治部少輔,帶他們下去。予以安置,嚴加看護,沒有我的命令,不得與任何人接觸!”
“殿下!”石田三成驚愕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改變態度,似乎…似乎有些相信了這無稽之談?
“快去!”澱殿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甚至有一絲…驚惶?
石田三成不敢再問,隻能躬身:“…是!”他狠狠瞪了那荷蘭人一眼,示意手下將這幾名惹禍的南蠻帶下去。
荷蘭人似乎還想說什麼,但被石田家的武士強硬地“請”了出去。
移門再次合上,寢殿內重歸寂靜,隻剩下燈花爆開的細微劈啪聲,以及澱殿茶茶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她緩緩坐回榻上,目光再次落在那封賴陸的信上。此刻,這封信在她眼中已徹底變了模樣。它不再僅僅是政治威脅,更像是一份…包裹著華麗辭藻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求愛書,或者說,占有宣告。
“以私恩亂公義…天下淆亂之源…秀賴清譽…”這些詞句此刻讀來,字字誅心,仿佛都在暗示:若她不從,便是豐臣家的罪人。
而“灑掃主殿…晨昏定省…親嘗膳食…”這些原本象征尊崇的承諾,此刻想來,竟充滿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丈夫般的親密與控製欲!
她猛地閉上眼睛,身體微微發抖。
賴陸那高大白皙的身影、那雙帶著笑意的桃花眼,在她緊閉的眼簾後晃動,與荷蘭人所說的“哈布斯堡毒蛇”、“神聖婚姻”的詭異話語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幅光怪陸離、令人窒息的畫麵。
“他…他竟敢…存了這等心思?!”她心底發出無聲的尖叫,恥辱和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住她的心臟。
石田三成很快去而複返,他臉上寫滿了困惑與擔憂:“殿下,此必為尼德蘭人離間之計!賴陸縱有千般不是,此舉無異於自絕於天下士道,他豈會……”
“治部少輔,”澱殿打斷他,聲音異常冷靜,但那冷靜之下,是即將爆發的火山,“你方才說,他們在堺港遇襲?”
“是…據他們說…”
“不必說了。”澱殿抬手,指尖按著突突跳動的太陽穴,“無論襲擊者是誰,他們這番話…來得太‘巧’了。”
她睜開眼,目光銳利地看向三成,眼中已沒了之前的驚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的、冰冷的決斷:“賴陸的信,你也看看吧。”
她將鎮紙挪開,示意三成閱讀。
石田三成急忙上前,快速瀏覽起來。越是往下看,他的臉色越是蒼白,額頭沁出細密的冷汗。他終於明白澱殿為何反應如此劇烈了!
這封信,單獨看,是咄咄逼人的政治通牒。但若與剛才荷蘭人那番“結合”、“神聖婚姻”的鬼話聯係起來…其解讀方向便會滑向一個極其可怕、且足以徹底摧毀澱殿心理防線的深淵!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殿下!這…這定是巧合!是誤解!”三成急聲道,“羽柴賴陸再如何…也不至於…”
“不至於?”澱殿冷笑一聲,那笑容淒冷而絕望,“治部,你忘了蜂須賀雪緒了嗎?忘了池田督姬了嗎?在他羽柴賴陸眼中,這世間有何倫理綱常是他不敢踐踏的?如今他大權在握,眼中還有誰?他連‘母親’都敢逼遷,還有何事做不出?”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大阪城漆黑的夜空,聲音低沉而顫抖:“我現在才明白…他為何非要我去江戶…非要我住進本丸主殿…每日‘晨昏定省’…好一個‘孝子’!好一個‘母慈子孝’!原來…原來打的是這等算盤!他是要將我困於江戶,成為他…成為他…”
後麵的話,她羞於啟齒,但意思已然明了。
石田三成如遭雷擊,呆立當場。他知道澱殿的聯想過於驚世駭俗,甚至可能完全偏離了賴陸的本意。但…但賴陸的前科、信中曖昧的措辭、荷蘭人恰到好處的“提醒”…這一切構成的“證據鏈”,對於身處風暴中心、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澱殿來說,竟顯得如此合理、如此致命!
“殿下…”他聲音乾澀,還想勸解。
但澱殿猛地轉身,眼中已燃起熊熊的怒火與決絕的鬥誌,那是一種被觸及最深層底線後爆發出的力量。
“不必再說了!治部少輔!”
“他羽柴賴陸若真要行此悖逆人倫、辱我豐臣門楣之事…”
她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前所未有的冷硬:
“——那我茶茶,便與這大阪城,共存亡!”
喜歡穿越成了福島正則庶出子請大家收藏:()穿越成了福島正則庶出子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