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記得外公去世那晚的風,呼嘯著穿過竹林,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某種悲鳴。那年我七歲,坐在爸爸摩托車後座,緊緊摟著他的腰。媽媽坐在最後麵,我能感覺到她壓抑的啜泣。天空陰沉得可怕,烏雲壓得很低,仿佛隨時會砸下來。
快下雨了,抓緊點。爸爸的聲音被風吹得支離破碎。
摩托車在鄉間小路上顛簸,車燈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微弱的光路。遠處村子的輪廓已經隱約可見,但中間還要經過那片茂密的竹林。那片竹林我從小就不喜歡,即使在白天也顯得陰森森的,村裡的孩子都說那裡不乾淨。
就在接近竹林的地方,我看到了那盞路燈。
爸爸,那裡有燈。我指著前方。
那盞路燈大概兩米高,老式的鐵皮燈罩,發出昏黃的光。燈下站著一個穿蓑衣、戴草帽的老人,他低著頭,蓑衣上不斷滴下水來,在燈下形成一小灘反光的水窪,好像剛淋過暴雨似的。但奇怪的是,那晚明明還沒開始下雨。
摩托車越來越近,燈光照在老人身上。就在我們即將經過他的瞬間,他緩緩抬起了頭。陰影中我看不清他的臉,隻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脊背竄上來。
然後——我的記憶就斷了。
再醒來已是第二天早上,我躺在自家床上,額頭滾燙。媽媽說我發了高燒,昏睡了一整夜。關於那晚,我隻記得路燈和那個蓑衣老人,其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奇怪的是,自那以後,我的身體就變得很差,動不動就感冒發燒,整個人總是沒精打采的。醫生查不出原因,隻說免疫力低下。媽媽帶我去看了好幾個中醫,喝了無數苦藥湯,情況卻不見好轉。
十年過去了,臨近外公的祭日,我和媽媽坐在院子裡剝毛豆。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媽,你還記得外公去世那晚嗎?我忽然開口,就是爸爸騎摩托帶我們回來的那天。
媽媽的手停頓了一下,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總記得那天在竹林邊看到一盞路燈,燈下站著個穿蓑衣的老人。我盯著手中的毛豆,但後來想想,那時候農村哪有路燈啊。
媽媽的手明顯抖了一下,幾顆毛豆從她指間滾落。她彎腰去撿,聲音有些發顫:你肯定是看錯了。那晚月光很亮,可能是竹子影子。
那後來呢?我怎麼一點都不記得我們怎麼到家的?
媽媽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不會回答了。最後她歎了口氣:那晚...就在竹林那兒,你爸車騎溝裡去了,我們三個都摔了進去。你撞到了頭,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
我渾身一顫,毛豆從手中滑落。為什麼我完全不記得摔車的事?隻記得那盞不存在的路燈和那個詭異的老人?
那個...穿蓑衣的老人...
小雨!媽媽突然提高了聲音,彆胡思亂想了。那晚根本沒有什麼老人,你撞到頭產生了幻覺。她的眼神閃爍,分明在隱瞞什麼。
夜裡,我輾轉難眠。窗外風吹過院子裡的槐樹,發出沙沙聲響,和那晚竹林的聲音如此相似。我打開電腦,搜索家鄉的地理信息。我們村叫青林村,因那片竹林得名。翻到地方誌的電子版,一段文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民國時期,青林村竹林一帶曾為亂葬崗,多有夭折孩童及無名屍首埋葬於此。傳聞陰氣極重,夜半常有異響...
我的手指僵在鍵盤上。外公生前是村裡的老教師,家裡有不少藏書。我悄悄溜進書房,在書架最底層找到一本發黃的筆記本,是外公的日記。
翻到最後一篇,日期正是他去世前三天:
又夢見了那個穿蓑衣的人,站在竹林邊等我。我知道時候快到了。五十年前的債,終究要還...
日記本從我手中滑落。外公也見過那個蓑衣人?五十年前發生了什麼?我的頭突然劇烈疼痛起來,眼前浮現出那盞路燈昏黃的光,和燈下那個不斷滴水的身影。
嗒、嗒、嗒...我仿佛又聽到了蓑衣上水滴落的聲音。
第二天一早,我頂著黑眼圈去找外婆。外公去世後,外婆就搬到了村東頭的小屋獨自生活。她正在院子裡曬被子,陽光照在她銀白的頭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