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屋簷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程遠站在老宅的天井中央,仰頭望著四四方方的天空,烏雲密布,像一塊厚重的灰布蓋在頭頂。
看來今天回不去了。程遠歎了口氣,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下午四點二十,屏幕上顯示無服務三個字格外刺眼。他早該想到的,這偏僻的山村,信號時有時無,更彆提遇到這種暴雨天氣。
老宅是典型的江南民居,四水歸堂的格局,中間一個方正的天井,四周是兩層木結構的房屋。程遠小時候在這裡住過幾年,後來全家搬去了城裡,老宅就漸漸荒廢了。這次清明回來掃墓,沒想到遇上暴雨,山路被衝垮,班車停運,他隻能暫時回到這多年無人居住的老宅等雨停。
空氣中彌漫著木頭腐朽的味道,混合著雨水的濕氣。程遠推開吱呀作響的堂屋大門,灰塵在光線中飛舞。屋內陰暗潮濕,家具上蓋著發黃的防塵布,像一個個沉默的幽靈。
真是見鬼了。程遠嘟囔著,把背包扔在八仙桌上,激起一片灰塵。他咳嗽了幾聲,走到天井邊,看著雨水在青石板上彙聚成細流,流向中央的排水口。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發昏暗。程遠正考慮要不要去村裡的小賣部買點吃的,忽然聽到一陣若有若無的歌聲。那聲音婉轉哀怨,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又像是就在耳邊。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
程遠渾身一顫,這分明是《貴妃醉酒》的唱段!他循聲望去,在天井對麵的廊簷下,站著一個身著青衣的女子。她背對著程遠,水袖輕揚,身段婀娜,正自顧自地唱著戲。
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角,但她渾然不覺,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程遠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幾步,想看清她的臉。那唱腔淒美動人,帶著說不儘的哀愁,聽得他心頭一緊。
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女子緩緩轉身,程遠這才看清她的麵容——柳葉眉,丹鳳眼,唇若點朱,一張標準的戲曲花旦臉。但她的臉色慘白得不正常,在昏暗的天光下泛著青灰。
女子看到程遠,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的眼睛黑得深邃,像是兩個無底的深潭。程遠感到一陣眩暈,那雙眼仿佛有魔力,讓他移不開視線。
年輕人,喜歡聽戲嗎?女子開口,聲音如同她的唱腔一般婉轉動聽,卻帶著一絲詭異的回音。
程遠想回答,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發不出聲音。女子輕笑一聲,水袖一甩,又開始唱起來: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
雨聲、戲曲聲在程遠耳邊交織,他的意識開始模糊,眼前隻剩下那個在雨中起舞的青衣身影。不知為何,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悲傷,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下來。
程遠!程遠!一個蒼老而急促的聲音突然插入,緊接著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程遠臉上。
劇痛讓程遠猛然回神,他踉蹌後退幾步,捂住火辣辣的臉頰。奶奶不知何時站在他身邊,滿臉驚恐地看著他。
奶奶?您怎麼...
你這孩子,我叫你多少聲了都不答應!奶奶的聲音發抖,一直盯著天井看什麼?那裡什麼都沒有!
程遠轉頭看向天井,雨還在下,但那個唱戲的女子已經不見了蹤影。青石板濕漉漉的,沒有一絲有人站過的痕跡。
我...我看到一個穿青衣的女人在唱戲...程遠喃喃道,感覺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
奶奶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她一把抓住程遠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彆胡說!這老宅幾十年沒人住了,哪來的唱戲女子?她拽著程遠往堂屋走,快進屋,雨這麼大,小心著涼。
程遠被奶奶拉進屋內,仍忍不住回頭看向天井。他確信自己看到了那個女人,她的唱腔、她的麵容都那麼真實...
堂屋裡,奶奶點燃了幾支蠟燭,昏黃的光線驅散了些許黑暗。她給程遠倒了杯熱茶,手還在微微發抖。
奶奶,我真的看到了...程遠捧著茶杯,熱傳遞到冰涼的指尖,一個穿戲服的女人,在天井唱《貴妃醉酒》。
奶奶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長歎一口氣:這老宅...有些東西你不該看,也不該問。她起身從櫃子裡取出一把香,點燃後插在祖宗牌位前的香爐裡,嘴裡念念有詞。
程遠看著奶奶佝僂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他從小熟悉的老人身上有許多他不知道的秘密。屋外雨聲漸小,但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今晚彆到處走,尤其是天井那邊。奶奶轉過身,嚴肅地說,明天雨停了就趕緊回城裡去。
程遠點點頭,但心中的疑惑更甚。他借口去收拾睡覺的地方,上了二樓自己的舊房間。房間裡的擺設和他離開時差不多,隻是積了厚厚的灰塵。程遠簡單打掃了一下,坐在床邊發呆。
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但偶爾還有雷聲從遠處傳來。程遠想起小時候奶奶講的那些關於老宅的故事,說天井曾經淹死過人,半夜會有哭聲...他當時隻當是嚇唬小孩的鬼故事,現在想來,或許真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