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失蹤的第三天清晨,露水還掛在草葉上,虎子娘就拖著哭啞的嗓子往山上走。她的頭發三天沒梳,衣服也沒換過,前襟上全是淚痕和鼻涕乾涸後的硬塊。村裡幾個女人想攔她,被她一把推開。
我要去找鬼婆!虎子娘的聲音像是從裂縫裡擠出來的,我兒肯定還活著...鬼婆能幫我找到他...
我躲在自家院牆後,看著虎子娘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北山走。大人們說鬼婆住在半山腰的一個破窯洞裡,但我從沒去過。關於鬼婆的傳說在孩子們中間口耳相傳——有人說她半夜會變成貓頭鷹站在墳頭,有人說她吃死嬰的腦子才能活到現在。每次玩鬨過了頭,大人們隻要說一句再鬨讓鬼婆把你抓走,我們立馬就老實了。
虎子娘的身影消失在山路拐角後,我忍不住問娘:鬼婆真能找到虎子嗎?
娘正在搓衣服,聞言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誰知道呢...那瘋婆子有時候準得嚇人。她壓低聲音,前年老趙家丟了一頭牛,鬼婆說往東南方向找,結果真在張村找到了,牛角上還纏著紅布條呢。
那她為什麼叫鬼婆?
娘的表情變得複雜:因為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小孩子彆打聽這些,去把雞喂了。
我悻悻地拎起裝雞食的破桶,心裡卻像有隻小貓在撓。虎子到底去哪了?鬼婆真能通靈嗎?這些問題在我腦子裡轉來轉去,連雞食撒了一地都沒注意。
虎子娘是中午回來的。當時我正在村口老槐樹下和鐵柱玩抓石子,突然聽見山上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嚇得我手裡的石子全掉在了地上。
是虎子娘!鐵柱的臉刷地白了。
那叫聲像是從地獄裡擠出來的,裹挾著無儘的痛苦和絕望,在山穀間回蕩。緊接著,我們看見虎子娘連滾帶爬地從山路衝下來,頭發散亂,臉上糊滿淚水,嘴裡喊著:糞坑!我家糞坑!快去看看!
幾個在地裡乾活的男人立刻扔下鋤頭跑過去。虎子娘癱坐在地上,渾身發抖,嘴裡不停念叨:鬼婆說的...鬼婆說的...她說虎子在又黑又臭的水裡...
我壯著膽子湊近,聽見虎子娘斷斷續續地講述她見鬼婆的經過。
那窯洞...黑得跟地府似的...鬼婆就坐在一堆爛布上,眼睛亮得像貓...虎子娘抓著胸口,指甲都掐進了肉裡,她拿出三枚銅錢...往地上扔...扔了三次...然後突然尖叫起來,說看見虎子了...
她說虎子在一個...一個又黑又臭的地方...周圍全是黃水...虎子在哭,說娘怎麼不來找他...虎子娘說到這裡,整個人像被抽了骨頭一樣軟下去,她說...就在我家...糞坑裡...
大人們麵麵相覷,王叔第一個反應過來,抄起一根長竹竿就往虎子家跑。我們一群孩子想跟去看,被大人們厲聲喝止。但遠遠的,我還是聽見了虎子娘的又一聲尖叫,比山上的那聲還要淒厲百倍。
那天晚上,村裡沒人睡得著。虎子家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像一把鈍刀在割每個人的心。我蜷縮在炕角,腦子裡全是鬼婆的事——她怎麼知道虎子在糞坑裡?她真的能看見死人嗎?
第二天一早,村裡就傳開了關於鬼婆的新說法。有人說她養著小鬼,專門替她找東西;有人說她年輕時被黃大仙附過體,才有了這本事;還有人說她根本就是個活死人,靠吸食彆人的陽氣活著。
這些流言讓我既害怕又好奇。趁著大人們忙著幫虎子家處理後事,我偷偷溜出村子,往北山走去。
山路比我想象的難走,雜草叢生,碎石遍地。我爬了約莫半個時辰,終於在半山腰發現了一個黑黢黢的窯洞。洞口掛著幾串風乾的草藥和骨頭,隨風晃動,發出哢嗒哢嗒的響聲。
進來吧,小子。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從洞裡傳出,嚇得我差點從山坡上滾下去。
我戰戰兢兢地挪到洞口,裡麵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隻有一點微弱的火光在最深處閃爍。一股混合著草藥、黴味和某種動物腥臭的氣味撲麵而來,我強忍著沒吐出來。
怕什麼?我又不吃小孩。那聲音近了,接著一張臉突然出現在我麵前——皺得像核桃皮,兩隻眼睛卻亮得嚇人,在黑暗中像兩盞小燈。
我尖叫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鬼婆——毫無疑問就是她——咯咯笑起來,那笑聲像是從漏風的老風箱裡擠出來的。
你是來看稀奇的嗎?她蹲下身,歪頭打量我。我這才發現她其實很瘦小,佝僂著背,頭發灰白雜亂,身上套著好幾層破布,手腕上掛著一串奇怪的珠子。
我...我想知道...我結結巴巴地說,你怎麼知道虎子在...在那裡...
鬼婆的笑容消失了。她轉身往洞裡走,示意我跟上。洞內比外麵暖和,但陰森森的。角落裡堆著乾草和破布,應該是她睡覺的地方;一個小火塘上吊著個黑乎乎的陶罐,裡麵煮著什麼東西,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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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指一塊還算平整的石頭。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眼睛卻忍不住四處打量。牆上掛著各種曬乾的植物、動物骨頭,還有一些我說不上來的東西。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小木架,上麵擺著幾個小泥人,每個泥人麵前都放著一點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