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歲那年的夏天,母親要去省城照顧生病的姥姥,便把我送到了漯河鄉下的大姨家暫住。大姨家離我們住的市區不過幾十裡路,卻仿佛另一個世界。
那是一排紅磚平房,後牆就挨著無邊的麥田。剛收割過的田野散發著乾燥的秸稈香氣,混著泥土的味道,成了那個夏天我最熟悉的記憶。
大姨家沒有多餘的床鋪,我便在臥室打地鋪。河南的夏夜悶熱難耐,屋裡連個電扇都沒有,隻有一把蒲扇伴我入睡。第一晚,我熱得翻來覆去,大姨便說:“開著門睡吧,過堂風涼快些。”
月光確實亮得驚人,從那沒關的大門框裡瀉進來,銀白銀白的,照得門檻分明。田野裡的蟋蟀和青蛙叫成一片,反而讓夜顯得更靜了。
不知什麼時候,我忽然醒了過來。也許是被什麼聲音驚醒,也許是熱醒了。睜開眼的第一瞬間,我就看見了那個東西——一個黑乎乎的輪廓,正正地趴在門檻上。
月光從它背後照來,勾勒出一個人形的黑影,卻又肯定不是人。它四肢著地,像隻巨大的黑狗,卻又有著人的輪廓。肩膀寬寬的,腦袋低垂,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仿佛已經盯了我很久。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全身的血都涼了。
那不是大姨或姨夫——正常人誰會半夜三更趴人門口?
我想喊,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了,發不出一點聲音。想動,四肢卻重得如同灌了鉛。我隻能睜大眼睛,與那個黑影對峙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它始終一動不動,就那麼靜靜地趴著,仿佛一尊黑色的石像。
不知過了多久,恐懼終於讓位於疲憊,我竟不知怎麼又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陽光明晃晃地照進屋裡,昨晚的恐懼在光天化日之下顯得荒謬可笑。我和大姨一起剝玉米時,猶豫著還是把昨晚的事說了出來。
大姨聽完哈哈大笑:“傻孩子,準是做夢了!門口趴著的怕是老黃狗吧?它晚上有時會溜達進來。”
“可那影子是直挺挺的,不像狗...”我小聲爭辯。
“月亮地裡看東西都走樣,”大姨不以為意地擺擺手,“今晚把門關上睡就是了,省得你胡思亂想。”
姨夫在一旁補了句:“麥收完了,地裡有些野狗找食吃,沒事。”
他們的解釋合情合理,我也就信了七八分。白天下地幫大姨撿麥穗,玩泥巴,很快就把昨晚的恐懼拋到了腦後。
第二晚,我們關上了臥室門。我躺在涼席上,聽著大姨的鼾聲,心裡踏實了許多,不久便進入了夢鄉。
然而半夜時分,我又莫名醒來了。
起初我不知道是什麼驚醒了自己,屋裡一片漆黑,隻有一絲月光從窗戶縫隙裡滲進來。我下意識地轉向窗戶方向,頓時渾身冰涼——
窗外站著一個黑影。
人的輪廓,筆直地立在窗外,一動不動。月光在它身後投下長長的影子,我看不清細節,隻能辨認出那確是人形,但又比常人要高瘦一些。它就那麼靜靜地站著,仿佛在凝視屋內的我們。
我的呼吸再次停滯了。這次我緊閉雙眼,心裡默數著數字,希望再睜開時黑影會消失。但每次悄悄睜開一條縫,那影子依然矗立在那裡。
更可怕的是,我隱約感覺到那黑影不是在漫無目的地站立,而是在注視著什麼——確切地說,是在注視著我。
我又一次在極度的恐懼中不知何時入睡,醒來時天已大亮,窗外隻有幾株向日葵在晨風中搖曳。
“大姨,昨晚窗外有人...”吃早飯時,我怯生生地說。
大姨皺了皺眉:“又說夢話了不是?窗外是菜地,大半夜的誰去那兒站著?”
“我真的看見了,一個黑影子,很高...”
姨夫放下筷子:“是不是樹影啊?西牆根那棵老槐樹,月亮一照,影子有時會投到窗上。”
我回想了一下,窗外確實有棵老槐樹。或許真是樹影?但我明明看見的是直立的、分明的人形啊...
大姨看我一臉不安,便起身拿來一麵舊旗子,掛在窗戶上當窗簾:“今晚把這掛上,遮得嚴嚴實實的,保準你睡得踏實!”
那天我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下午和村裡幾個孩子玩耍時,我假裝隨意地問起附近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一個比我大兩歲的男孩說:“你晚上聽見啥動靜沒?俺奶奶說,麥收後夜裡有時能聽見賣油條的老頭吆喝,可邪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