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帶著陳年黴味和金屬鏽蝕氣息的黑暗。陳默在狹窄的通道內亡命狂奔，身後那扇暗門合攏的微弱聲響，如同為他與鐵砧鎮短暫的交集畫上了一個倉促而血腥的句號。
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了燒紅的炭火。身上新舊傷口在劇烈運動下紛紛抗議，尤其是手臂上那道被鎮長能量武器擦過的灼傷，傳來陣陣撕裂般的痛楚。但他不敢停下，哪怕一秒鐘。鴉用自身被捕換來的逃生機會，不能浪費。
通道並非人工開鑿，更像是某種地質裂縫或是舊時代巨型管道坍塌後形成的自然空隙，崎嶇不平，時而需要匍匐爬行。唯一的方向感來自臉頰感受到的、持續從前方吹來的微弱氣流，以及懷中那個粗布小袋隱約的觸感。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雙腿如同灌鉛，意識因失血和缺氧開始模糊，前方終於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光亮——不是人工光源，而是慘淡的、如同稀釋過的牛奶般的自然天光。
裂縫到了儘頭。出口被茂密的、顏色詭異的藤蔓和枯死的灌木叢遮擋得嚴嚴實實。陳默用匕首艱難地劈開障礙，掙紮著擠了出去。
冰冷的、夾雜著輻射塵的寒風瞬間包裹了他，讓他打了個激靈，頭腦清醒了不少。他發現自己正處於一片陡峭的碎石坡上，下方是望不到邊際的、色彩斑斕的詭異荒原。天空是燼土典型的昏黃色，看不到太陽，隻有一片令人壓抑的渾濁光暈。
鐵砧鎮早已被甩在身後，連那永恒的鍛打聲也聽不見了。四周隻有風的嗚咽和碎石滾落的細微聲響。
暫時安全了。
陳默癱坐在一塊相對穩固的岩石後，劇烈地喘息著，汗水剛滲出就被冷風凍成冰碴。他掏出鴉扔給他的那個小布袋。
袋子很輕。裡麵隻有兩樣東西：一張折疊起來的、材質堅韌的鞣製皮革地圖，以及一小塊用油紙包裹著的、沉甸甸的暗銀色金屬牌。
他先展開地圖。皮革已經有些發黃發脆，但上麵的線條和標注卻異常清晰。地圖覆蓋的範圍很廣，鐵砧鎮隻是邊緣的一個小點。一條醒目的紅線從鐵砧鎮出發，蜿蜒向東，穿過標注著“腐蝕荒原”、“哭泣峽穀”、“遺忘河床”等危險區域的廣闊地帶，最終指向地圖邊緣一個用特殊符號標記的地點——那符號像是一隻抽象的眼睛，旁邊用古老的通用語寫著兩個字：
【觀望者】
除此之外，地圖上還有一些細小的、看似隨意的標記和注釋，字跡與地圖本身不同，更加新鮮，似乎是鴉後來加上去的。比如在“腐蝕荒原”旁邊寫著“夜行，避光”；在“哭泣峽穀”標注著“回聲致命”；而在“觀望者”符號附近，則有一個簡單的箭頭和兩個字：“高處”。
這張地圖，是鴉留給他的生路，也是指引。觀望者……那是什麼地方？一個聚居點？一個遺跡？還是另一個類似阿格斯之眼的設施？
陳默收起地圖，又拿起那塊暗銀色金屬牌。牌子不大，入手冰涼沉重，正麵刻著一個複雜的、類似齒輪與眼睛結合的徽記，背麵則是一串數字和字母編碼。這不像是一般的身份牌，反而透著某種舊時代官方或軍事機構的冷硬風格。鴉為什麼把這個給他？
他將金屬牌貼身收好，和那幾張從鎮長實驗室搶來的手稿放在一起。這些都是重要的線索，可能關係到他能否真正離開這片絕望的土地。
休息了片刻，感覺體力恢複了一些，陳默開始處理傷口。他用最後一點清水清洗了最嚴重的幾處外傷，然後撕下相對乾淨的布條包紮好。鎮長的能量武器造成的灼傷最麻煩，沒有特效藥，隻能暫時用乾淨的布蓋住，防止感染。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按照地圖的指引，辨認了一下方向。東邊，是一片更加荒涼、更加未知的區域。但他沒有選擇。留在這裡，隻有凍死、餓死，或者被鐵砧鎮可能派出的追兵找到。
他邁開腳步，沿著碎石坡向下，踏入了色彩斑斕卻死氣沉沉的腐蝕荒原。
這裡的土地呈現出一種病態的、如同調色盤打翻後的混雜顏色——刺眼的橘紅、詭異的紫黑、沉鬱的墨綠……空氣中彌漫著強烈的酸性氣味和硫磺味，呼吸都感到肺部刺痛。沒有植物，沒有動物，甚至連風都顯得有氣無力。腳下的大地鬆軟而粘稠，每一步都要小心陷入可能存在的腐蝕性泥潭。
根據鴉的提示，他儘量選擇在光線更加昏暗的“夜晚”行進，避開某些區域在特定光線下可能產生的致命化學反應或輻射峰值。
孤獨的旅程開始了。陪伴他的隻有自己的腳步聲、呼嘯的風聲、以及腦海中不斷回放的鐵砧鎮發生的一切——鎮長的秘密實驗、鴉那複雜難明的眼神和最後的犧牲、還有那神秘的“觀望者”……
三天後，他艱難地穿過了腐蝕荒原，抵達了地圖上標注的“哭泣峽穀”。這是一條深不見底、兩側岩壁陡峭的巨大地裂。站在峽穀邊緣，能聽到穀底傳來如同萬千冤魂哭泣般的尖銳風聲，令人毛骨悚然。鴉的標注“回聲致命”提示著這裡不能發出過大的聲響，否則可能引發共振或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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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找到一處相對平緩的坡地，用匕首和隨手找到的堅固骨片作為工具，小心翼翼地向穀底滑降。過程極其緩慢而危險，稍有不慎就會墜入深淵。
就在他下降到一半時，頭頂突然傳來了引擎的轟鳴聲和嘈雜的人聲！
他立刻緊貼岩壁，屏住呼吸，將自己隱藏在陰影中。
隻見峽穀上方，幾輛改裝過的、布滿尖刺和鏽跡的越野車停了下來。車上的人穿著五花八門的破爛裝束，但武器精良，神情彪悍。是掠奪者！而且看方向，他們似乎也是朝著東邊去的。
“媽的，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少廢話！‘觀望者’那邊傳來的消息肯定沒錯！那地方肯定有油水！”
“聽說‘鐵砧’那邊也出事了？好像跑了個重要犯人？”
“管他呢！咱們撈咱們的！快走，彆讓‘禿鷲’那群混蛋搶了先！”
掠奪者們罵罵咧咧地議論著，車隊很快再次啟動，沿著峽穀邊緣向東駛去。
陳默的心沉了下去。連遠方的掠奪者都得到了“觀望者”方向的消息？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而且鐵砧鎮的事情似乎也傳開了？這絕不是好兆頭。
他更加小心地下降到穀底，穀底是一條乾涸的河床，布滿了嶙峋的怪石。他不敢停留，沿著河床快速向東行進，必須儘快離開這個容易暴露的峽穀。
然而，就在他即將走出峽穀出口時，一種極其細微的、不同於風聲的震動感，通過腳下的岩石傳來。
他猛地停下腳步，伏低身體，側耳傾聽。
嗡……
一種低沉的、規律的、仿佛某種大型精密機械運轉的嗡鳴聲，從極遠的地方傳來，若有若無，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這聲音……與他在地下菌林邊緣、以及更早之前在那“寂靜回廊”深處感受到的嗡鳴，何其相似！隻是更加微弱，更加遙遠。
聲音傳來的方向，正是地圖上“觀望者”符號所在的位置！
那裡，到底隱藏著什麼？是另一個類似阿格斯之眼的古老設施？還是……與那遍布地下的“母親”孢子有著更深淵源的東西？
陳默握緊了手中的匕首，望向東方那片被昏黃光暈籠罩的、未知而危險的地平線。
答案，似乎就在前方。而通往答案的道路，注定布滿荊棘與陷阱。鴉用自由換來的這條生路，或許通向的是一個更加巨大的漩渦。但他已無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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