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裡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隻剩下魚湯在粗陶碗裡微微冒泡的細微聲響,以及海灘上隱約傳來的、刀疤臉三人狼狽逃竄的動靜。
張老爹站在原地,身體微微佝僂著,那雙飽經風霜、布滿老繭的手,不受控製地輕輕顫抖。
他沒有立刻去看陸凡,目光先是落在地上那幾條險些被搶走的珍稀海魚上,然後又緩緩掃過破損的木門,以及門外沙灘上留下的淩亂痕跡。
最後,他的視線才帶著極其複雜的情緒,落在了陸凡身上。
這個年輕人,依舊穿著他那身打滿補丁的舊衣服,身姿挺拔地站在那裡,臉上還帶著幾分剛剛發泄完力量的暢快餘韻,和一絲對自己出手輕重的不確定。
俊美得不像凡俗之人的臉龐,在昏暗的石屋裡仿佛自帶柔光。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剛才隨手幾下,就像拍蒼蠅一樣,把三個在漁窪村橫行霸道、讓村民們敢怒不敢言的青竹幫混混打得生死不知,狼狽逃竄。
凝氣後期……不,就算是凝氣後期,也絕不可能如此輕描淡寫!
那刀疤臉也是凝氣中期,在自己麵前如同猛虎,在這後生手裡卻如同稚童!
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落難者。
這海裡撈上來的,怕是……一尊了不得的大神?或者……妖孽?
張老爹喉嚨滾動了一下,乾澀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後生……不,陸凡小兄弟……”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眼神裡的驚懼、感激、困惑、擔憂交織在一起,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歎息。
“今天……多虧了你。”
他走到桌邊,拿起自己的煙鬥,手卻抖得差點沒拿穩,隻好又放下,“要不是你,這幾條能換靈石的魚肯定保不住,說不定……老漢我這條老命也得搭上半條。”
他看向陸凡,目光複雜:“你剛才問,那些是啥人……他們是青竹幫的。”
“青竹幫?”陸凡收斂了心神,走到桌邊坐下,重新端起那碗微涼的魚湯,喝了一口,“聽起來像個幫派?很厲害嗎?”
“厲害?”
張老爹苦笑一聲,也坐了下來,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在咱這桑梓郡,青竹幫和郡守府、林家,是三大勢力,三足鼎立,掌控著郡裡大大小小的生意和地盤。”
他指了指窗外的方向:“咱們漁窪村,歸桑梓郡管,但郡守府的大老爺們,哪裡會管我們這海邊窮苦漁民的死活?實際管著這碼頭、鹽場,還有我們這些漁民死活,收例錢的,就是青竹幫。”
“每個月,他們都會派人來收錢,美其名曰保護費,若是不交,或者交不夠,輕則打砸搶,重則……把你趕出漁窪村,甚至沉海喂魚,也不是沒有過。”
張老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涼,“像今天這種看到好貨直接強搶,也是常事。”
“林家呢?不管嗎?”陸凡想起張老爹之前提過一嘴的林氏家族。
“林家?”
張老爹搖搖頭,吸了口早已熄滅的煙鬥,仿佛能汲取一點安慰,“林家主要做霧茶和蠶絲的大生意,眼裡哪有我們這點魚蝦?他們不來盤剝,我們就燒高香了。”
他抬起頭,看著陸凡,眼神鄭重:“小兄弟,你身手……了得。
老漢我活了大幾十年,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
凝氣後期……你這才幾個時辰啊?”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可青竹幫勢大,幫主莫清荷是築基後期的大修士,幫中好手不少。
你今天打傷了他們的人,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肯定會回來找場子。”
“老漢我這點微末道行,凝氣中期,在村裡還能看,在青竹幫眼裡,屁都不是。
原本得了這金鱗寶魚和這些好貨,是福,也可能是禍,根本護不住。”
他看了一眼被小心收藏起來的水囊,“現在,這福禍,怕是都係在你身上了。”
陸凡放下湯碗,摸了摸下巴,眼神閃爍。
幫派?築基後期?聽起來好像有點麻煩,但又……沒那麼麻煩?
他感受著體內那奔騰的力量,以及雙臂中那股躍躍欲試的鋒銳之意,嘴角不自覺勾起一抹弧度。
“張老爹,”陸凡看向老人,語氣輕鬆,“你放心,人是我打的,禍是我惹的。
他們要是敢來,我接著便是。”
他頓了頓,補充道:“再說了,咱們不是還要靠這魚換靈石,送小漁去學宮嗎?這錢,誰也彆想搶走。”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自信,仿佛青竹幫不是什麼龐然大物,而隻是幾隻煩人的蒼蠅。
張老爹看著陸凡那年輕、俊美、卻洋溢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睥睨之氣的臉龐,心中百感交集。
恐懼並未完全消散,但一股久違的熱流,卻悄然在老人冰冷的胸腔裡湧動起來。
或許……漁窪村,真的來了位能攪動風雲的過江龍?
就在這時,一直躲在門外、偷聽了全部對話的小漁,端著一碟新蒸好的魚餅,紅著臉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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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看陸凡,把魚餅放在桌上,聲如蚊蚋卻又帶著一絲堅定:
“陸凡哥哥……你、你多吃點,才有力氣……”
陸凡看著小漁那副又羞又怕又帶著幾分依賴的模樣,心頭一軟,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少女有些枯黃的發頂。
手感並不算好,發質有些粗糙,但少女身體瞬間的僵硬和隨即泛起紅暈的耳根,卻讓陸凡心裡升起一種奇異的保護欲。
他砸吧砸吧嘴,仿佛還在回味魚湯的鮮味,語氣隨意得像是說明天去趕集:
“好啦,這樣提心吊膽的也不是個事兒。”
他端起碗,將最後一點魚湯灌進肚子,滿足地哈了口氣。
“今天天色不早了,打也打累了,吃飽了正好犯困。”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看向一臉憂色的張老爹,咧嘴露出一個讓人心安的笑容。
“老爺子,彆愁眉苦臉的。
明天,明天我幫你們把後續的麻煩一並解決了。”
他指了指角落裡那堆成小山的海魚,還有張老爹貼身藏好的水囊。
“順道,把這些魚啊,還有那條金閃閃的寶貝,全給賣出去,換成亮晶晶的靈錢。”
張老爹猛地抬頭,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被陸凡擺手打斷。
“放心,我有分寸。
幾個小混混背後的什麼幫派,聽著挺唬人,其實嘛……”
陸凡活動了一下手腕,感受著雙臂經脈中那蠢蠢欲動、仿佛能斬開一切的鋒銳之意,嘿嘿一笑。
“也就是多揮幾次手的事兒。”
他打了個哈欠,伸著懶腰走向那張簡陋的木板床。
“先睡了,養足精神,明天才好乾活。”
說完,也不等張老爹回應,直接和衣躺下,幾乎是瞬間,均勻的呼吸聲就響了起來,竟是秒睡。
張老爹站在原地,看著陸凡那毫無防備的睡顏,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俊美得驚心動魄,又想起他剛才隨手拍飛凝氣中期修士的恐怖力量,一時間心潮起伏,五味雜陳。
小漁看著陸凡安靜的睡容,臉頰緋紅,小聲對爺爺說:“爺爺,陸凡哥哥他……他說能解決,就一定能解決的!”
少女的眼中,閃爍著近乎盲目的信任光芒。
夜色漸深,漁村陷入沉寂,隻有海浪拍岸的聲音規律作響。
而躺在床上的陸凡,體內《太初劍竅引》的功法依舊在自行緩緩運轉,周身的靈氣縈繞不散。
雙臂深處,風青依的神念掃過外界,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傲然。
“螻蟻之擾,也配稱麻煩?明日,便讓此界見識一下,何為劍骨鋒芒。”
……
石屋簡陋,海風帶著鹹腥氣從破損的木門縫隙鑽入。
陸凡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睡得卻異常深沉。
白天發生的一切穿越的茫然、身體的異變、魚群的瘋狂、青竹幫的挑釁、以及那噴薄而出的力量。
如同走馬燈般在他混沌的腦海中旋轉,最終沉澱為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
夢境深處,不再是鍵盤與屏幕的熒光,而是一片無法形容的混沌色彩。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輕飄飄的氣泡,懸浮在虛無之中。
然後,他聽到了聲音。
不是通過耳朵,而是直接響徹在靈魂深處。
起初是模糊的絮語,如同隔著厚重的毛玻璃,聽不真切。
漸漸地,聲音清晰起來,是幾個……不,是八個截然不同的女聲。
每一個都悅耳動聽,仿佛天地間最妙的仙音,卻又帶著截然不同的韻味:或清冷如冰泉擊玉,或溫潤如春風拂柳,或嬌憨如鶯啼初轉,或威嚴如九天鳳鳴……
僅僅是聽到這些聲音,就讓他靈魂戰栗,生出一種想要頂禮膜拜的渺小感。
他努力“看”去,混沌中似乎有八道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曼妙身影輪廓。
她們的存在本身,就超越了“美麗”這個詞的極限,那是法則的化身,是大道的美學極致。
陸凡貧瘠的詞彙庫根本無法描述其萬一,隻覺得任何直視都是褻瀆。
她們的對話片段斷斷續續飄來,似乎正在進行一場關乎重大的討論,而討論的中心……好像就是他?
“……資質平庸,心性頑劣,魂火黯淡如風中殘燭……瑤光姐姐,這便是你推演出的異數?未免太過……兒戲?”
一個帶著幾分嬌嗔與質疑的聲音響起,語氣裡滿是不可思議。
“表象而已。”
一個沉穩、溫和,仿佛能包容星辰生滅的聲音接話,這應該就是被稱為“瑤光”的存在,“正因其凡,因其白,方可承載我等色彩,不受舊有樊籠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