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褪去,晨光灑下。
桑梓學宮那扇平日裡隻開側門的朱漆大門,今日罕見地完全洞開。
白玉鋪就的台階被仔細清掃過,一塵不染。
學宮正門前的小廣場上,早已人頭攢動,擠滿了心懷憧憬的少年少女和神情緊張的家長。
然而,與往年考核時的肅殺緊張不同,今日的氣氛透著幾分說不清的怪異。
幾位負責維持秩序的外院執教,臉上不再是慣常的倨傲,反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拘謹,目光時不時飄向人群後方。
陸凡打著哈欠,帶著張小漁和張老爹,慢悠悠地從長街儘頭走來。
他依舊是一身不起眼的青布衣衫,但所過之處,人群如同被無形的手分開,自動讓出一條通道。
無數道目光彙聚在他身上,充滿了敬畏、好奇,以及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昨日林家祖宅那一戰的細節,雖被郡守府有意封鎖,但那驚天動地的動靜和最終林家的下場,早已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全城。
陸凡這個名字,在桑梓郡已與“神秘”、“強大”、“不可招惹”畫上了等號。
“陸公子!”
“陸小哥早!”
幾位提前到的世家家主,遠遠便堆起笑臉,恭敬地拱手問候,姿態放得極低。
陸凡隻是隨意地點點頭,目光落在學宮大門前。
那裡,郡守趙懷安和青竹幫主莫清荷早已等候多時,身旁還跟著幾位學宮長老,皆是神色恭謹。
“陸公子。”趙懷安上前一步,語氣溫和,“一切已安排妥當。
小漁姑娘天資聰穎,可直接入內院,由我與莫幫主親自看顧,絕不敢有半分懈怠。”
莫清荷今日換了一身利落的勁裝,眉眼間英氣勃勃,周身靈氣波動赫然已是築基巔峰,顯然瓜分林家資源讓她獲益極大。
她對著張小漁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小漁,以後在學宮,有什麼需要,直接來找莫姨。”
這番陣仗,讓周圍等待考核的少年們看得目瞪口呆,眼中滿是羨慕。
那些原本因張小漁出身漁村而隱隱有些輕視的目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張小漁有些緊張地抓住陸凡的衣角,小臉微紅。
陸凡揉了揉她的頭發,笑道:“去吧,好好學。
趙郡守和莫幫主都是自己人,不用怕。”
他又看向趙懷安和莫清荷,語氣隨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老爺子身子還需將養,小漁就托付給二位了。
若有什麼不長眼的讓她受了委屈……”
“公子放心!”莫清荷立刻接口,眼神銳利地掃過在場幾位學宮長老,“在這桑梓郡,絕不會讓小漁受半分委屈!”
一位須發皆白的內院長老連忙躬身:“陸公子言重了,張小漁既入內院,便是我學宮瑰寶,定當傾力栽培。”
手續簡單得超乎想象。
無需測試,無需考核,張小漁的名字便被錄入了內院名冊,得到了一枚晶瑩的玉牌和一小堆基礎修煉資源,引得周圍一片壓抑的驚呼。
張老爹激動得老淚縱橫,又要下拜,被陸凡攔住。
“老爺子,安心養傷。
小漁這裡有我。”陸凡安慰道,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對張小漁招招手,“小漁,過來,哥哥再教你個小玩意兒。”
他拉著張小漁走到一旁人少處,伸出食指,指尖一縷極其微弱、近乎無形的氣息流轉,正是他修煉《太初劍竅引》所凝聚的一絲精純金氣。
“閉上眼睛,放鬆。”陸凡低聲道。
張小漁依言閉眼。
陸凡指尖輕輕點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那縷微不可察的金氣如同靈蛇,悄無聲息地滲入,循著某種玄妙的軌跡,在她周身主要經絡穴竅輕輕遊走一圈。
動作極快,旁人看來,隻以為是兄長在叮囑妹妹。
張小漁隻覺得額頭一涼,一股清流緩緩蔓延開來,周身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原本因為緊張而加速的心跳也漸漸平複。
意識深處,風青依輕哼一聲:“算你還有點分寸,引動的是她內蘊的淵海之氣,而非外力強行衝擊。
這般潤物細無聲,正合她體質天性。”
陸凡收回手指,笑道:“好了,這是個安神的小法門,覺得累了就回想一下剛才的感覺。”
張小漁睜開眼,大眼睛格外清亮,用力點頭:“嗯!謝謝陸凡哥哥!”
在他身後,桑梓學宮的大門緩緩合攏,將一個新的開始,與一段暫告段落的紛爭,關在了門內門外。
……
桑梓郡那不算高大的城門樓子,在晨光裡投下短短的影子。
張老爹站在這影子的邊緣,佝僂的背似乎比昨日更彎了些。
他最後望了一眼那熙攘的城門洞,裡麵傳來市井的喧囂,仿佛另一個世界。
他轉過身,布滿老繭的手擺了擺,臉上擠出個笑,皺紋擠得更深了:“陸小哥,就送到這兒吧。
前頭回村的路,我熟,閉著眼都能摸回去。”
陸凡看著老人那雙渾濁卻異常堅定的眼睛,喉嚨裡像堵了團濕海草,想說點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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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隻能默默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袋,沉甸甸的,是趙懷安和莫清荷硬塞給他的一部分“謝禮”,裡麵是些靈錢和低階丹藥。
“老爺子,這個你拿著……”
張老爹看也沒看那袋子,隻是抬手輕輕推開,搖了搖頭:“使不得,陸小哥。
你幫小漁……幫我們張家,已經夠多了。
這情分,老漢下輩子做牛做馬也還不清。
這些身外物,我用不上。”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那條蜿蜒向東、通往海邊的小路,眼神有些空茫。
“小漁她爹娘……”老人的聲音忽然低沉下去,帶著海風也吹不散的澀意,“那年,也是秋天,海龍王發脾氣,浪頭比山還高。
青竹幫收例錢的頭目,逼得緊,說再不交足,就要收走船……沒法子,他們倆……頂著風硬出了海……”
他抬起粗糙得像老樹皮的手,指了指遠處模糊的海平麵:“就沒再回來。
連片木板子……都沒漂回來。”
老人沒再往下說,隻是沉默地站著,陽光照在他花白的頭發和黝黑的臉上,那身影孤零零的,仿佛隨時會被風吹走。
過了好一會兒,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陸凡說:“人啊,就像海裡的沙子,浪來了,卷走了,也就沒了。
能咋辦?還得活著,還得打漁……日子,總得過。”
他最後對陸凡點了點頭,算是告彆,然後轉過身,一步一步,沿著那條土路,顫巍巍地,卻異常堅定地,走向漁窪村的方向,走向那片吞噬了他兒子兒媳,也養活了他一輩子的茫茫大海。
陸凡站在原地,一直看著那瘦小的背影變成一個小黑點,最終消失在小路的儘頭。
胸口那股悶氣不但沒散,反而更沉了。
他雖然不是這世界的人,但張老爹那認命般的平靜,比哭喊更讓他難受。
“風大佬,”
他在意識海裡問,聲音有些發乾,“為什麼這世上……像張老爹他們這樣的人,活得就這麼難?就沒什麼……嗯,像我們那兒的那種,能保障普通人基本活路的規矩或者組織嗎?非得這樣……弱肉強食,自生自滅?”
意識海中,風青依的虛影靜靜懸浮,聽了陸凡的話,她罕見的沒有立刻嗤笑或嘲諷,而是沉默了片刻。
再開口時,那清冷的嗓音裡,竟透著一絲極為複雜的意味,像是感慨,又像是某種深埋的疲憊。
“保障?製度?”她輕輕重複著這兩個對修真界而言有些陌生的詞。
“陸凡,你可知,這浩瀚星空,萬界林立,種族如恒河沙數。
有天生神聖,言出法隨。有強橫種族,生而金丹……你所謂的普通人,在他們眼中,與螻蟻何異?”
“便是在這四象星,有些生物就是天生便淩駕於凡俗之上。
人族能在此占據一隅,靠的不是什麼保障製度,是無數先輩用血與骨,從妖獸、從他族、甚至從天地險惡中搶下來的地盤。”
“宗門、皇朝、世家,它們存在的首要目的,是傳承,是壯大,是掠奪資源,以求在殘酷的競爭中存活、超脫。
庇護治下凡人,更多是為了維持根基,提供有潛力的新鮮血液。
如張老爹這般,資質平庸,壽數有限,無法為勢力增添力量的……他們的生老病死,在掌權者眼中,與草木枯榮並無不同。
投入資源去建立一套保障,消耗巨大,卻難見成效,在弱肉強食的大勢下,無異於抱薪救火,徒耗自身。”
她的虛影似乎微微晃動了一下,語氣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嘲弄,也不知是嘲弄這規則,還是嘲弄曾經的自己:“我曾一劍光寒三千界,見過星辰崩滅,見過古教沉淪。
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你所期盼的秩序與保障,脆弱得如同陽光下的露珠。
強者一念,可定億萬人生死,誰又會費心去為露珠編織一張不會破碎的網?”
“這,便是此方天地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