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圃城外,夕陽將雲海染成一片瑰麗的金紅。
陸凡雙手枕在腦後,嘴裡叼著根新摘的草莖,溜溜達達走在最前頭,那悠閒的背影,不像是去凶名在外的墜星山,倒像是去自家後花園散步。
他身後十來步遠,則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以嶽紅翎為首,趙天算、柳星痕、烈虎等七八個懸圃城最頂尖的年輕子弟,排成一條稀稀拉拉的隊伍,個個麵色凝重,腳步遲疑,眼神飄忽,時不時緊張地望向西邊那條如同巨獸脊背般的黑色山脈輪廓。
趁著陸凡沒回頭,小動作開始了。
趙天算袖中一塊薄如蟬翼的玉符無聲碎裂,他嘴唇微動,傳出的神念帶著哭腔:“三叔!侄兒去了!若三日未歸,墜星山南麓星瘴最濃處,記得多帶點解毒丹……來給侄兒收屍啊!”
柳星痕指尖逼出一滴精血,悄然抹在一枚柳葉狀玉佩上,玉佩微光一閃即滅,他心中默念:“爺爺,不肖孫兒被迫前往墜星山……若……若回不來,我房裡那柄流雲劍,留給清音妹妹……”
烈虎偷偷從懷裡摸出三張皺巴巴的土黃色符籙,一股腦拍在自己壯碩的胸口、後背和屁股上,嘴裡念念有詞:“爹啊,您給的金剛護身符我都貼了!要是這都頂不住,您就來撿兒子……撿點骨頭渣子回去也行啊!”
柳清音小臉煞白,緊緊攥著兄長衣袍一角,另一隻手悄悄捏碎了一顆散發著淡香的珠子,那是母親給她的保命之物,能留下短暫的氣息印記。
就連一向沉默的影九,也屈指一彈,一道幾乎看不見的黑影悄無聲息地沒入路邊的陰影,向著城主府方向遁去。
一時間,雖然無人交談,但一股“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氣息在這群年輕人之間彌漫開來。
互相交換的眼神裡,都寫著“自求多福”和“記得幫我收屍”。
走在前麵的陸凡似乎毫無所覺,甚至還停下腳步,伸了個懶腰,對著天邊絢爛的晚霞讚歎:“嘿,這落日,真圓!”
他這一停,後麵跟著的一群人嚇得齊刷刷刹住腳步,緊張地盯著他,大氣不敢出。
陸凡回過頭,看著他們如臨大敵的模樣,奇怪地眨眨眼:“乾嘛?走啊,趁著天沒黑透,正好趕路。”
眾人:“……”
嶽紅翎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跟上。
其他人見狀,也隻好咬牙繼續前行。
於是,懸圃城通往西城門的官道上,出現了極其怪異的一幕。
一個穿著普通青衫、神態悠閒的青年打頭。
後麵跟著一群衣著光鮮、卻麵色如喪考妣、一步三回頭的少爺小姐。
路旁的修士和行人紛紛側目,指指點點。
“那不是新城主和各家天才嗎?他們這是要去哪兒?”
“看方向……是墜星山?!”
“我的天!那個走在最前麵的年輕人是誰?沒見過啊!”
“難道是他們找了什麼高手帶隊,要去墜星山曆練?”
“不像啊……你看趙少主那臉色,都快哭出來了……”
“柳家小姐都快掛在她哥身上了……”
“這哪是去曆練,這看著像是被押赴刑場……”
竊竊私語聲傳入耳中,嶽紅翎等人臉上更是火辣辣的,卻隻能低著頭,加快腳步,恨不得立刻衝出城門。
陸凡卻仿佛很享受這種注目禮,甚至還朝幾個目瞪口呆的路人友好地揮了揮手。
終於,一行人走出了懸圃城那宏偉的西城門。
夕陽的餘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向前方那片愈發荒涼、隱約彌漫著彩色霧氣的山巒。
灼熱的風從墜星山方向吹來,帶著一股硫磺和奇異星辰能量的氣息。
陸凡站在官道儘頭,眯眼看了看遠處那如同巨獸匍匐的黑色山脈,嘴角勾起一抹興致盎然的弧度。
“兄弟們,姐妹們,”他回過頭,露齒一笑,白牙在夕陽下閃著光,“準備下礦了!”
身後,是死一般的寂靜,和一片更加慘白的年輕臉龐。
烈虎偷偷又摸了摸胸口那三張符籙,欲哭無淚。
這下,真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一行人踏上了通往墜星山的崎嶇路徑。
腳下的土地逐漸從堅實的官道變成了灰黑色的、夾雜著銀白星點的“星殞岩”,踩上去發出沙沙的聲響。
空氣中那股硫磺混合著奇異星辰能量的味道越發濃鬱,遠處山脈中心區域的彩色星瘴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嶽紅翎手握劍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神識高度集中,警惕地掃視著道路兩側那些扭曲怪異的樹木和嶙峋的怪石。
每一次風吹草動,都讓她心臟驟緊。
柳星痕、烈虎等人亦是如臨大敵,各自將靈力提起,護身法器微光閃爍,隨時準備應對可能從任何角落撲出來的星骸獸。
趙天算的玉骨算盤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手中,指尖無意識地撥動著,眉頭緊鎖,似乎在計算著每一步的吉凶。
然而,隨著他們不斷深入,氣氛開始變得詭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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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安靜了。
除了風聲,以及他們自己略顯淩亂的腳步聲,預想中星骸獸的嘶吼、突襲,一次都沒有發生。
“奇怪……”
柳星痕忍不住低聲開口,打破了死寂,“按照家族卷宗記載,這條相對安全的路徑,在進入山脈十裡範圍內,至少會遭遇三到五波小型星骸獸的騷擾……這都深入快二十裡了,怎麼……”
烈虎也撓了撓頭,他那貼在身上的三張“金剛護身符”此刻顯得格外多餘:“是啊,連隻晶甲蠍的影子都沒看到?這幫畜生轉性了?知道虎爺我今天帶了寶貝,不敢來了?”
柳清音小聲道:“會不會……是它們埋伏在更深的地方?”
趙天算停下撥動算盤的手指,眼神凝重地望向山脈深處,那片彩色星瘴最濃鬱的區域:“不對勁。
星瘴的濃度似乎……比記載中要稀薄一些,而且流動也變得遲緩了許多。
就像……失去了某種活性。”
嶽紅翎也感覺到了異常,她作為新城主,惡補過關於墜星山的所有資料。
眼前的寧靜,與卷宗裡描述的“步步殺機”截然不同,這種反常,反而讓她更加不安。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最前麵那個依舊閒庭信步的身影。
陸凡似乎完全沒感覺到身後的緊張氣氛,他甚至還頗有興致地彎腰,從路邊撿起一塊拳頭大小、閃爍著微弱星光的黑色礦石,在手裡掂了掂,然後隨手丟給離他最近的烈虎。
“喏,拿著,這玩意好像還有點用。”
烈虎手忙腳亂地接住,入手一沉,他辨認了一下,愕然道:“這……這是未提煉的星髓原礦?雖然品質一般,但……就這麼扔在路邊?”
陸凡頭也不回,懶洋洋地道:“路邊撿的,不就是垃圾嗎?大驚小怪。
好的還在裡頭呢。”
他繼續往前走,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歌,偶爾踢開一塊擋路的碎石,那輕鬆寫意的模樣,與身後那群神經緊繃、步步為營的年輕天才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
又前行了一段,道路兩旁開始出現一些戰鬥的痕跡被利爪撕裂的扭曲樹木,地麵上焦黑的灼燒印記,甚至偶爾能看到一兩隻已經僵斃、身體部分呈現晶化的妖獸殘骸。
“是星骸獸的屍體!”
柳星痕蹲下檢查一具影遁豹的殘骸,臉色微變,“死了沒多久,看傷口……像是被更強大的星骸獸撕裂的。
但它們怎麼會自相殘殺得這麼厲害?”
趙天算沉聲道:“而且,你們發現沒有,這些屍體……它們的晶化部分,光澤都在變得黯淡,仿佛裡麵的星辰力量正在緩慢流失。”
一種莫名的猜想開始在這些年輕人心頭滋生。
難道……墜星山深處發生了某種未知的變故,導致這些凶悍的星骸獸要麼隱匿不出,要麼陷入了內亂甚至……衰亡?
嶽紅翎快走幾步,來到陸凡身側,忍不住低聲問道:“陸公子,這墜星山……似乎與記載中很不一樣。
您可知曉緣由?”
陸凡終於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又掃了掃後麵那群豎著耳朵的家夥,咧嘴一笑,露出一個“你們才發現啊”的表情。
“有啥不一樣的?”他故作驚訝,“不就是沒人……呃,沒獸出來歡迎你們嘛,多好,清靜。”
他伸手指了指前方隱約可見的、那深不見底的碎星淵輪廓。
“原因嘛,很簡單。”
陸凡的語氣輕鬆得像在談論天氣,“以前這山裡住著個不太開心的房東,所以放狗咬人。
現在嘛,房東睡著了,狗自然也懶得叫了。”
他看著眾人一臉茫然加震驚的表情,覺得頗為有趣,補充道:
“所以啊,彆繃著了。
咱們這趟不是來打打殺殺的,是來收租的。”
“看見那些亮晶晶的石頭沒?”他隨手一指遠處山壁上幾處微弱的閃光點,“那都是房租。
趕緊的,麻溜收起來,收完回家吃飯。”
說完,他不再理會石化當場的眾人,雙手插兜,吹著口哨,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繼續朝著碎星淵深處,那讓無數修士談之色變的禁區核心走去。
留下嶽紅翎、趙天算等人站在原地,麵麵相覷,心中的驚濤駭浪幾乎要淹沒理智。
眾人懷著將信將疑、卻又隱隱激動的複雜心情,跟著陸凡,踏入了那傳說中元嬰修士也不敢輕易涉足的碎星淵。
預想中蝕骨銷魂的彩色星瘴並未洶湧而來,隻有一些稀薄得如同輕紗的淡彩色霧氣,懶洋洋地漂浮在空氣中。
以他們元丹、築基的修為,隻需運轉護體靈光,便能輕易抵禦,甚至連柳清音都感覺不到太大壓力。
更讓他們目瞪口呆的是周圍的景象。
淵底並無絲毫想象中的死寂絕地,兩側陡峭的晶化岩壁上,到處都鑲嵌著點點繁星般的光芒!那不再是需要費力勘探、深埋岩層中的零星礦脈,而是幾乎裸露在外、或淺淺埋在晶簇下的星髓礦!
大大小小,閃爍著純淨的星辰光輝,將昏暗的淵底映照得如同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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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地方,星髓甚至凝結成了璀璨的晶簇,隨手就能掰下。
“這……這……”烈虎張大了嘴,指著岩壁上一條明顯是自然凝結、卻如溪流般蜿蜒閃爍的星髓礦脈,話都說不利索了,“這得值多少靈錢?!”
趙天算呼吸急促,手中的玉骨算盤差點捏碎,商人本能讓他瞬間開始心算,但眼前的財富已經超出了他心算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