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學宮,陸凡不在的這幾日光陰,彈指而過。
桑梓學宮深處,一方引活水而成的清潭邊,張小漁閉目盤坐。
周身似有若無地繚繞著淡淡水汽,在晨光映照下,折射出細碎的虹彩。
她呼吸綿長,一呼一吸間,潭麵微瀾輕蕩,仿佛與她的韻律共鳴。
趙懷安與莫清荷站在不遠處,已是連續數日麵露驚容,今日尤甚。
“築基……巔峰了。”莫清荷聲音乾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知。
她苦修數十載,方至元丹,而這漁家少女,從接觸功法到此刻,不過幾日。
趙懷安喉結滾動一下,眼神複雜:“《玄水蘊星訣》你我同修,深知其路中正平和,講究水磨工夫,厚積薄發。
可到了她這裡……”
他指著張小漁周身那幾乎凝成實質、活潑流轉的水靈之氣,“這哪是修煉,這分明是……靈氣在爭先恐後湧入她的體內!”
就在昨日,他們還能勉強跟上張小漁的理解速度,以長輩身份指點一二。
但今日,當張小漁睜開眼時,那雙原本清澈的眸子,仿佛蘊藏了兩汪深不見底的幽潭,水光瀲灩間,瞳孔邊緣竟隱隱泛起極淡的星點藍芒,目光掃過,連他們這等元丹修士的神魂都感到一絲清涼的悸動。
更令人咋舌的是她對靈氣的掌控。
張小漁伸出纖指,對著潭水虛虛一引。
一滴晶瑩水珠躍出潭麵,懸浮在她指尖之上,倒不是靜止,而是在極小的範圍內高速流轉、變形,時而化劍,時而凝珠,時而散作朦朧水霧,又瞬間收攏,靈動非凡,沒有半分滯澀。
這份舉重若輕的控製力,遠超尋常築基修士,甚至一些初入元丹境的人都未必能做到。
“趙伯伯,莫姨,”
張小漁開口,聲音依舊清脆,卻少了幾分怯懦,多了幾分沉靜,“這凝水化形,我總覺得不止於形似,其內裡似乎還可蘊含潮汐漲落之力,隻是我如今靈力微薄,難以演化。”
趙懷安與莫清荷相顧無言。
他們還在琢磨如何更逼真地化形,這小丫頭已經開始思考意境與力量的融合了!
“小漁……你的進境,實在驚人。”莫清荷壓下心中波瀾,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穩,“看來這《玄水蘊星訣》與你體質極為契合。”
張小漁淺淺一笑,梨渦依舊,卻仿佛盛滿了潭水的靈氣,整個人由內而外透著一股水潤靈秀之氣。
肌膚愈發細膩光潔,蜜合的色澤下透著健康的光澤,身形似乎也抽長了些許,雖仍嬌小,卻再無之前的單薄感,而是充滿了一種內斂的活力。
“是陸凡哥哥留下的功法好。”
她輕聲說,提到那個名字時,眼底有星光一閃而逝,隨即收斂,看向西方天際,“我也要更努力才行,不能讓他等太久。”
這幾日,她幾乎不眠不休地沉浸在修煉中。
最初的離愁彆緒,已漸漸化為一股堅定的動力。
她不再是被動接受安排的漁家女,而是開始主動探尋功法奧秘,如饑似渴地吸收著一切。
心性的變化更是顯而易見。
她依然禮貌謙和,但麵對學宮執教甚至趙、莫二人時,目光不再躲閃,舉止間多了一份源自內心力量的坦然。
偶爾獨自一人時,她會望著水中倒影,看著那雙愈發深邃明亮的眼睛,若有所思。
“趙郡守,莫幫主,”張小漁忽然正色道,“我想嘗試衝擊元丹境。”
“什麼?!”
趙懷安差點跳起來,“小漁,築基到元丹乃是修行路上第一道大關隘,需靈力積累、心境感悟俱足,萬萬不可急躁!你雖進境神速,但根基……”
“趙伯伯,我明白。”張小漁打斷他,語氣平和卻堅定,“我感覺得到,我體內的靈力已然充盈,對功法的理解也到了瓶頸。
趙懷安勸阻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張小漁眼中那抹沉靜的藍光止住了。
她指尖那滴變幻不息的水珠悄然落入潭中,漾開一圈輕柔的漣漪。“趙伯伯,我明白您的顧慮。”張小漁站起身,衣裙無風自動,周身活潑的水靈之氣漸漸平息,卻更顯內蘊深沉,“但我能感覺到,這裡的靈氣雖好,卻像無根之水。
而大海……才是我的歸處。”
她望向東方,目光仿佛已越過學宮樓閣,看到了那片蔚藍:“爺爺在那裡,我的根也在那裡。
而且,《玄水蘊星訣》的運轉,在夜晚對著星空和大海時,最為順暢。
我想回漁窪村,陪著爺爺,也在最適合我的地方修煉。”
莫清荷與趙懷安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看到了對方臉上的無奈與釋然。
這丫頭的進境已非他們所能揣度,她的感知或許才是對的。
“既然如此,我們便不攔你。”莫清荷點頭,“不過,你獨自回去,我們實在不放心。
這樣,我立刻調派一隊好手,由兩位元丹初期的香主帶隊,護送你回漁窪村,並在村外駐紮,確保無人打擾。”
張小漁這次沒有拒絕這份好意,她清楚這是陸凡哥哥留下的威懾,也是必要的保障。“多謝莫姨,趙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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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這就去收拾一下。”
半個時辰後,桑梓學宮門前。
張小漁換上了一身利落的青色勁裝,長發依舊編成麻花辮,卻比往日多了幾分英氣。
她身後站著八名氣息精悍的青竹幫好手,為首的兩位香主神情肅然。
“小漁姑娘,一切小心。
若有任何需要,燃此信香,我等頃刻便至。”一位香主遞上一枚特製的信香。
張小漁接過,妥善收好,對趙懷安和莫清荷盈盈一禮:“趙伯伯,莫姨,這些時日,多謝照顧。
小漁告辭了。”
說完,她不再猶豫,轉身邁步。
步伐輕盈卻堅定,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城東的街道儘頭。
那隊精銳人手也如同影子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人流,緊隨而去。
趙懷安望著她消失的方向,長長舒了口氣:“雛鷹離巢,終要搏擊長海。
這桑梓郡,怕是再也困不住她了。”
莫清荷眼神複雜,最終化為一聲輕笑:“也好。
有陸公子珠玉在前,這小丫頭,將來怕是真要讓我們這群老家夥,仰望都來不及了。”
……
半日後,漁窪村。
黃昏時分,海浪輕輕拍打著礁石。
張老爹坐在院子裡的矮凳上,看著遠處海天一線的落日餘暉,眼神有些空茫。
就在這時,村口傳來一陣細微的騷動。
張老爹疑惑地抬起頭,隻見一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正踏著夕陽的金輝,快步走來。
“小……小漁?”張老爹揉了揉眼睛,幾乎不敢相信。
眼前的少女,身姿挺拔,肌膚瑩潤,眉眼間褪去了大半青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言的沉靜與靈秀,尤其那雙眼睛,亮得驚人,仿佛盛著整個碎星海的星光。
“爺爺!”張小漁快步上前,扶住想要站起來的張老爹,聲音帶著哽咽,卻又滿是重逢的喜悅,“我回來了!”
“好好,回來就好……”張老爹粗糙的手掌拍著孫女的手背,老淚縱橫,激動得說不出彆的話來。
他注意到孫女身後遠遠跟著幾個氣息不凡的人影,但見他們隻是停在村口並未靠近,心下稍安,知道這定是陸凡安排的保護。
當夜,吃過簡單的晚飯,張小漁攙著張老爹來到海邊。
夜空如洗,繁星璀璨,與下方波光粼粼的大海遙相呼應。
“爺爺,你看。”張小漁鬆開手,走到濕潤的沙灘上,麵對浩瀚星海,緩緩張開雙臂。
無需刻意運轉功法,她周身便自然彌漫開一層朦朧的水汽光華。
夜空中的星輝,仿佛受到無形的牽引,絲絲縷縷垂落,融入她周身的光暈中。
而腳下的大海,也仿佛與她呼吸同步,潮汐聲變得富有韻律。
她閉上眼睛,深深吸氣,整個人的氣息與這海天星夜完美地融為一體。
張老爹站在不遠處,看著星光與海光交織中,孫女那仿佛在發光的身影,渾濁的老眼中充滿了震撼與欣慰。
他雖然不懂修行,卻能感覺到,這一刻,他的小漁,就像回到了水裡的魚,飛上了天的鳥,是如此的自在、和諧,充滿了無限的生機。
張小漁睜開眼,回頭對爺爺展顏一笑,笑容比星光更明亮:“爺爺,在這裡,我感覺……修煉起來特彆快,特彆舒服!以後,我就在這兒陪著你,哪兒也不去了!”
夜色漸深,海風帶著鹹濕的氣息吹進小院。
張小漁已經回屋歇下,連日的奔波和適才與天地星海的共鳴,讓她眉宇間帶著一絲疲憊,卻也睡得格外沉靜安詳。
張老爹卻毫無睡意。
他獨自坐在院中的矮凳上,佝僂的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更加瘦小。
旱煙袋捏在手裡,卻久久沒有點燃。
他側耳聽著屋裡孫女均勻綿長的呼吸聲,臉上每一道深刻的皺紋都像是用刀重新刻過,緊緊擰在一起,寫滿了掙紮。
回來了。
小漁回來了。
這本該是天大的喜事。
兒子兒媳去得早,這孫女就是他活在世上唯一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