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條肥美的海魚在張小漁靈巧的操控下，被一股清流裹挾著，懸空飛回小院，連一片魚鱗都沒沾上沙土。
這番手段，又引得張老爹一陣嘖嘖稱奇，渾濁的老眼裡，終於透出些實實在在的光亮。
晌午，炊煙嫋嫋升起。
張小漁係上舊圍裙，像過去無數個日子一樣，利落地生火、淘米、處理鮮魚。
隻是如今，她指尖微動，清泉便自虛空引來，米粒中的雜質在水流輕旋下自動分離，魚鱗內臟也被一道細密的水刃刮得乾乾淨淨。
一切做得行雲流水，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之美。
張老爹坐在灶膛前，默默添著柴火。
跳動的火光映著他溝壑縱橫的臉，他看著孫女忙碌的背影，那不再是記憶中單薄怯懦的小丫頭，而是周身流淌著水潤靈光、行動間自有章法的修行之人了。
鍋裡魚湯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濃鬱的鮮香彌漫開來，是記憶裡最熟悉的味道，卻又似乎有些不同。
飯菜上桌，一盆奶白的魚湯，一碟清炒海邊采來的嫩野菜，簡單卻溫馨。
張小漁給張老爹盛了滿滿一碗飯，又細心地將最肥美的魚肚肉夾到他碗裡。
“爺爺，快吃，趁熱吃。”
張老爹扒拉了幾口飯，咀嚼著鮮嫩的魚肉，滋味一如往常般鮮美，心裡卻五味雜陳。
他放下筷子，抬起眼，目光複雜地看著對麵小口喝湯的孫女，沉默了片刻，終於像是下定了決心，用一種故作隨意的語氣，輕聲問道：
“小漁啊……想你陸凡哥哥了嗎？”
“咳……咳咳……”張小漁猝不及防，一口湯嗆住，捂著嘴咳嗽起來，臉頰瞬間飛起兩抹紅雲。
好一會兒，她才平複下來，低著頭，用筷子輕輕戳著碗裡的米飯粒，聲音悶悶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
“想啊。”
她頓了頓，像是要說服自己，又像是要給爺爺一個交代，抬起頭，努力扯出一個笑容，眼神卻有些飄忽，不敢直視張老爹的眼睛，“但是，爺爺最重要。
我得陪著爺爺。”
這句話她說得很快，很輕，卻像一塊石頭，重重砸在張老爹心上。
看著孫女那強裝鎮定卻掩不住眼底一絲落寞的樣子，張老爹心裡最後那點猶豫和自私，徹底被擊碎了。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飯香和魚腥氣的空氣，胸腔裡那股憋悶了許久的濁氣，仿佛隨著這個動作吐了出去。
他伸出手，用那雙布滿老繭、粗糙不堪的大手，輕輕覆蓋在張小漁擱在桌上的小手上。
“傻丫頭。”
張老爹的聲音沙啞，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清明，“爺爺這把老骨頭，硬朗著呢，用不著你天天拴在褲腰帶上陪著。”
張小漁猛地抬頭，愕然地看著爺爺。
張老爹看著她，眼神裡是渾濁褪去後的慈愛和決斷：“爺爺是沒本事，沒見過啥大世麵。
可爺爺不瞎，不傻。
俺家小漁，是遇上真龍了，自個兒也要化蛟了！這片小水窪，擱不下你啦！”
“爺爺……”張小漁眼圈瞬間紅了，想說什麼，卻被張老爹擺手打斷。
“說什麼屁話！爺爺最重要？爺爺最重要，你就該往高了飛，往遠了走！讓爺爺臨死前，能跟海龍王他老人家吹牛逼，說俺孫女，是跟著神仙在九天之上闖蕩的人物！而不是窩在這破漁村裡，對著俺這個糟老頭子虛耗光陰！”
張老爹越說越激動，花白的胡子都在顫抖。
他用力握了握孫女的手，仿佛要將自己殘存的所有力氣和勇氣都傳遞過去：“你不是覺得在這海邊修煉得勁兒嗎？好！那咱就順著海邊走！爺爺陪你，去找你陸凡哥哥！”
張小漁徹底愣住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模糊了爺爺那張突然變得無比清晰、無比高大的臉龐。
“可是……懸圃城那麼遠……路上……”
“遠啥遠？”
張老爹一瞪眼，那股子老漁民跟大海搏命的倔強勁兒上來了，“有腿有船，還能比闖碎星海深處的風浪還難？趙郡守、莫幫主不是派了人護著嗎？俺孫女現在可是修行者，厲害著呢！怕個球！”
他站起身，因為激動，身子有些微微搖晃，但腰杆卻挺得筆直：“收拾東西！明天……不，吃完晌飯咱就去找趙郡守說道說道，問問去那啥懸圃城，該怎麼走！爺爺陪你，咱去找陸凡！”
說完，他不等張小漁反應，自顧自端起碗，大口大口地扒起飯來，仿佛要去乾的不是一場萬裡跋涉，而是又一次尋常的出海。
張小漁看著爺爺狼吞虎咽的樣子，眼淚終於忍不住，大顆大顆地砸進碗裡，嘴角卻高高地揚了起來，心裡那片因離彆而黯淡的星空，刹那間，被爺爺這樸素卻滾燙的決定，重新點亮，星河長明。
……
桑梓郡城門口，一輛由兩頭神駿青鱗馬拉著的寬大馬車已等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