鏈接斷裂的餘韻在冰冷的實驗室裡彌漫。
幽韻跌坐在地,急促的喘息聲漸漸平複,但胸膛的起伏依舊泄露著她內心的不平靜。
她抬起頭,淡金色的眼眸望向依舊靜立原地的陸凡,那眼神徹底變了。
以往的貪婪、探究、乃至那種將陸凡視為“完美樣本”的占有欲,如同被狂風驟雨洗刷過的沙堡,坍塌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震撼、茫然,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因意識到自身渺小而生的自卑。
她剛剛觸碰到的,哪裡是什麼值得研究的魂源?
那分明是……是遙不可及的星空,是深不見底的淵海!
她畢生追求的魂靈奧秘,在那驚鴻一瞥的浩瀚麵前,可笑得像孩童的塗鴉。
惑心魔殿奉為圭臬的傳承,連同她那離經叛道的“解析派”理論,在這一刻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攫住了她。
不是因秘術失敗的反噬,而是認知層麵被徹底碾壓後的虛無。
她甚至不敢再直視陸凡那雙平靜的眼睛,仿佛多看一眼,都會被那無形的高度灼傷。
陸凡將她的變化儘收眼底。
他沉默著,沒有立刻說話。
指尖殘留著方才神識鏈接的細微觸感,以及那縷魅魔神識不顧一切纏繞上來的笨拙與決絕。
這種感覺很陌生,與他之前遭遇的敵意、貪婪或恐懼都不同。
這魅魔,偏執、瘋狂、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那份對“道”的執著,甚至不惜賭上自身本源去觸碰未知,倒是……有幾分意思。
不再僅僅是一個需要應付的麻煩,或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工具。
她的“執著”,有了具體的形狀和重量。
他目光掃過幽韻臉頰上尚未完全黯淡的魔紋,又落在地麵上那些鐐銬碎屑上,心中某個角落微微動了一下。
良久,就在幽韻幾乎要被這沉默壓垮時,陸凡終於開口,聲音依舊是平的,卻少了幾分之前的疏離:
“看到了?”
幽韻身體一顫,嘴唇翕動了幾下,才發出乾澀的聲音:“……看到了。”
頓了頓,她像是用儘了力氣,才補上一句,帶著難以言喻的苦澀,“……像星空。”
陸凡不置可否,轉身走向實驗室一側那些封存著魂靈光團的容器,目光淡淡掃過。
“執著是好事。”
他背對著幽韻,語氣聽不出褒貶,
“但路若走歪了,執念就是催命符。”
幽韻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咀嚼著這句話,心頭百味雜陳。
……
蝮牙帶著兩名手下,幾乎是逃回了惑心魔殿設在白虎域邊境的據點。
他臉色蒼白,魂核深處那縷凜冽劍意留下的寒意久久不散,將陸凡那深不可測的陣道修為與最後那抹恐怖劍意,添油加醋地彙報上去,尤其強調了幽韻對那青衫人的恭敬姿態,以及對方“按擅闖之規處置”的狂妄。
消息層層上傳,最終擺到了紫魘長老的麵前。
暗紫色的殿堂內,魔紋在牆壁上如活物般蠕動。
紫魘長老乾枯的手指敲打著由魂晶雕成的扶手,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眼角那道墨綠色蛇形魔紋仿佛活了過來,閃爍著幽光。
“神識化陣,舉手投足改易空間規則……輕描淡寫壓製煉虛後期……”
紫魘的聲音如同兩塊砂石摩擦,“還有一縷……令蝮牙道基幾乎凍結的劍意?”
他下方,幾位魔殿核心長老虛影浮動,氣氛凝重。
“幽韻這個叛徒,果然與外界強敵勾結!”
一位長老聲音尖銳,“能擁有如此手段,絕非無名之輩!
莫非是青龍域那幾個老不死的陣道宗師偽裝?”
“不像。
那劍意……帶著一股亙古不化的冷,不似人族劍修的路子。”
另一位沉吟。
紫魘猛地停下敲擊,蛇瞳般的眼睛寒光四射:“不管他是誰!
幽韻私藏此等人物,對抗魔殿巡查,已是死罪!
此獠實力莫測,留之必成心腹大患!”
他豁然起身,周身魔氣翻湧,整個殿堂的光線都黯淡下去:“傳令!
命殘魂叟帶隊,點齊八名煉虛境執事,攜蝕魂魔網前往昏星坡!”
“殘魂叟?”
下方傳來低呼。
那可是一位合體境初期的宿老,常年閉關,脾氣古怪,實力卻深不可測。
而蝕魂魔網,更是魔殿專門針對魂靈的重寶,一旦展開,能汙蝕神魂,隔絕靈氣,極難掙脫。
紫魘語氣森然:“告訴殘魂叟,首要目標,格殺那青衫客,若事不可為,至少逼出其跟腳!
其次,清理門戶,將幽韻那叛徒生擒帶回,若反抗激烈……可就地正法!
此次,不容有失!”
……
幽韻指尖捏著一枚傳訊玉符,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其碾碎。
玉符是她安插在魔殿外圍的一個暗樁拚死送出的,信息簡短卻觸目驚心:殘魂叟帶隊,蝕魂魔網,目標昏星坡,格殺,清理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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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紮進她魔核深處。
殘魂叟!
那個連她都隻聞其名、鮮少露麵的合體境老怪物!
還有專門針對魂靈的蝕魂魔網……紫魘這是不惜代價,鐵了心要她和“他”的命!
一直以來,憑借化神中期的修為、精妙的魅術和魔紋造詣,以及迷魂館這處經營多年的據點,幽韻雖叛出魔殿,卻也自認有周旋的餘地。
但這一次,魔殿動用的力量,徹底超出了她能獨立應對的極限。
一種冰冷的、真實的死亡陰影,如同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嚨。
她下意識撫向自己的魔核,那裡似乎還殘留著之前強行鏈接陸凡魂源時,那驚鴻一瞥的浩瀚與冰冷。
恐懼之外,一種更複雜的情緒滋生她不能死,至少,不能現在死,在她還未曾真正觸碰到那片“星空”之前。
而能對抗這股死亡威脅的,眼下,隻有那個人。
幽韻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襟,臉上重新掛起屬於館主的、卻比平日少了幾分慵懶、多了幾分凝重的神情,走向陸凡所在的靜室。
靜室門未關,陸凡正臨窗而立,望著昏星坡永遠昏暗的天空,青衫背影依舊平淡。
幽韻在門口停頓了一瞬,才邁步進去,沒有像往常那樣帶著刻意的誘惑或算計,語氣是前所未有的直接,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魔殿派了殘魂叟過來,合體境初期,還帶了專克魂靈的蝕魂魔網。
最遲明日黃昏,就會抵達昏星坡。”
她抬起眼,看向轉過身來的陸凡,那雙淡金色的眼眸裡,沒有了平日的嫵媚或探究,隻剩下清晰的緊迫和一種……近乎認命的無奈。
“這次來的陣仗,不是我一個人能應付的。
陸凡,我們……恐怕真的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她用了句從青龍域商賈那裡聽來的俗語,帶著自嘲,卻也精準地道出了此刻的處境。
不再是命令,不是交易,而是陳述一個事實,帶著尋求合作的急切。
陸凡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臉上,對於魔殿的動向,他似乎並不意外。
“殘魂叟?
蝕魂魔網?”
他重複了一遍,語氣裡聽不出什麼波瀾,“說說看,具體。”
幽韻立刻將自己所知和盤托出,語速比平時快了不少:“殘魂叟修煉的是《幽魂噬魄訣》,擅長驅使殘魂怨靈攻擊,本身魂力詭異,能汙人神識。
蝕魂魔網是魔殿秘寶,一旦展開,能形成隔絕靈氣、侵蝕神魂的領域,非常麻煩。
他們肯定會先封鎖周邊空間,防止我們遁走……”
她頓了頓,看向陸凡,眼神複雜:“這迷魂館的防護陣法是我親手布置,能擋化神巔峰,但絕對擋不住殘魂叟和蝕魂魔網的合力衝擊。
而且館內結構,他們很可能早已摸清。”
陸凡聽完,走到靜室中央,指尖在空中虛劃,一道微縮的迷魂館及周邊街道的立體光影浮現出來。
“陣法不夠,那就改。”
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把你對館內所有陣法,全部告訴我。
不要有任何遺漏。”
幽韻沒有絲毫猶豫,立刻上前,指尖點向光影,開始詳細解說,從明麵上的防禦陣眼,到她暗中布置的幾個隱秘陷阱和逃生通道……事無巨細,毫無保留。
在這個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威脅麵前,她那點家底和秘密,顯得無足輕重。
陸凡靜靜聽著,偶爾會打斷,問一兩個關鍵問題。
他的問題往往一針見血,直指幽韻原本陣法設計中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薄弱之處或可改進的空間。
隨著幽韻的講解,陸凡開始在那微縮光影上勾勒新的陣紋。
他的手指移動看似緩慢,卻帶起道道殘影,無數古老而繁複的銀色紋路如同擁有生命般,融入原有的魔族陣法體係之中。
有些地方,他甚至會讓幽韻配合,激發她自身的魔元,按照他指定的路線和頻率,暫時穩定住原有陣基,以便他進行更徹底的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