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圍場轅門前那死一般的寂靜,被蕭辰壓抑不住的嗆咳聲打破。
一箭雙鴨,耗儘了他強行壓榨出的最後一絲氣力。
肋下和肩後的傷口如同被重新撕裂,溫熱的液體迅速滲透包紮的布條,在破舊的皮坎肩上暈開大片刺目的暗紅。
眼前陣陣發黑,耳畔的嗡鳴聲蓋過了所有驚愕的目光和死寂。
他身體晃了晃,再也支撐不住,單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那張粗糙的榆木弓脫手掉落,發出沉悶的聲響。
“公子!”
金鳳的驚呼帶著哭腔,從人群外圍不顧一切地擠了進來,撲到蕭辰身邊,試圖攙扶他。
赤鳳騎在赤紅駿馬上,那雙燃燒著驚濤駭浪的鳳眸死死盯著跪倒在地、氣息奄奄的少年,紅潤的嘴唇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
她握著華麗角弓的手指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最終,她猛地一勒韁繩,棗紅馬發出一聲不滿的嘶鳴,調轉馬頭,不再看蕭辰一眼,朝著圍場深處疾馳而去,隻留下一道火紅的背影和翻飛的塵土。
但那背影,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僵硬。
李茂的臉色如同吞了蒼蠅般難看,他怨毒地瞪了蕭辰一眼,帶著一群同樣神色複雜的貴胄子弟,追著赤鳳的方向呼啦啦湧入圍場。
轅門前,隻剩下蕭辰粗重的喘息和金鳳無助的啜泣。
蕭辰最終是被金鳳雇了一輛破舊的驢車,如同拖死狗般拉回破屋的。
圍場之行,非但沒有震懾宵小,反而讓他本就沉重的傷勢雪上加霜。
連續數日的高熱再次洶湧而來,將他拖入更深的混沌。
白鳳留下的靈藥幾乎耗儘,金鳳日夜不休地照料,用儘了她所有能想到的土方和參湯,才勉強吊住蕭辰那一絲遊魂般的氣息。
母親柳氏的病情也因此憂急交加,更加沉重。
日子在藥味的苦澀和高熱的煎熬中緩慢爬行。
當蕭辰終於能勉強支撐著坐起身,不再被高熱日夜折磨時,距離縣試最終關——決定“小三元”歸屬的這場考試,僅剩三日!
鏡中的人影,憔悴得如同剛從墳塋裡爬出。
眼窩深陷,顴骨高聳,臉色是一種病態的蠟黃,唯有那雙眼睛,在疲憊深處,燃燒著更加幽邃冰冷的火焰。
肋下和肩後的傷口結著猙獰的痂,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深沉的鈍痛。
體內的混沌氣息在重傷和意誌的反複壓榨下,似乎變得愈發躁動不安,卻又在《混沌帝經》符文的微弱束縛下,蟄伏成一種危險的力量。
“公子…要不…咱們彆去了…”
金鳳看著蕭辰這副模樣,聲音帶著哽咽。
她無法想象,這樣狀態的蕭辰,如何走進那肅殺的考場,麵對整整一天的煎熬。
“去。”
蕭辰的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他拿起一塊冰冷的濕布,用力擦了擦臉,試圖驅散那令人窒息的虛弱感。
“不僅要考,還要拿案首。”
縣試考場,設在青州縣衙東側的文廟明倫堂。
森嚴的儀門早已打開,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分列兩側,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魚貫而入的考生。
空氣中彌漫著鬆墨的清香、汗水的酸味和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緊張感。
當蕭辰的身影出現在考場門口時,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看!是蕭辰!”
“嘶…他怎麼這副鬼樣子?”
“聽說在圍場逞強,差點把命搭進去…”
“就這模樣還來考案首?能活著寫完卷子就不錯了吧?”
“噓…小聲點,看那邊…”
竊竊私語如同毒蛇的信子,在考生中蔓延。
一道道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災樂禍的目光聚焦在蕭辰身上。
他穿著一件漿洗得發白的舊儒衫,身形單薄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臉色蒼白如紙,腳步虛浮,每一步都走得異常緩慢,肋下似乎還隱約能看到包紮的痕跡。
主考台上,端坐著三位考官。
正中的,是青州縣尊周文正,他目光掃過蕭辰,眉頭不易察覺地微微一蹙。
左側,是縣學教諭,神色肅穆。
而右側…赫然是州府主簿李崇文!
他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針,死死釘在蕭辰身上,那眼神中的惡意幾乎要滿溢出來!
蕭辰對這一切視若無睹。
他強忍著身體的劇痛和陣陣眩暈,找到自己的考號坐下。
冰冷的青石凳刺激著皮膚,讓他混沌的頭腦有了一絲清明。
他深吸一口氣,閉目凝神,調動眉心深處那黯淡卻依舊存在的《混沌帝經》符文之力,強行凝聚精神。
一股微弱的暖流散入四肢百骸,雖然無法治愈傷勢,卻讓他瀕臨崩潰的意誌勉強維持住一線清醒。
“肅靜!發卷!”
隨著一聲鑼響,試卷分發下來。
蕭辰展開試卷,目光飛快掃過題目。
經義、策論…題目刁鑽艱深,遠超尋常縣試難度,顯然是有人“特意關照”。
但他嘴角卻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這幾日臥病在床,他並非全然昏睡。
帝經符文在意誌的催逼下,強行運轉,如同高速運轉的掃描儀,將他之前囫圇吞棗般“啃”過的州學藏書、各類律法典籍、甚至市井雜聞,都進行了深度的梳理、理解和融會貫通!
此刻這些刁鑽的題目落在他眼中,雖難,卻並非無解!
他提起筆,蘸飽了墨。
筆尖懸停在粗糙的草紙上,略一沉吟,便開始落筆。
動作不快,甚至有些遲滯,牽動肩後的傷口讓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但筆下流淌出的文字,卻如同行雲流水,引經據典,條理分明,字字珠璣!
尤其是那篇關於“治河與民生”的策論,更是跳出傳統窠臼,提出了“以工代賑”、“疏浚結合”、“植木固堤”等極具實操性的策略,立意高遠,見解獨到!
時間在筆尖沙沙聲中流逝。
考場內氣氛肅殺,隻有考生們緊張的呼吸和落筆聲。
日頭漸漸偏西。
蕭辰的卷麵已經寫滿大半,雖然臉色愈發蒼白,握筆的手指也因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但思路卻異常清晰流暢。
帝經符文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頑強地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精神世界。
就在這時!
“啊——!”
一聲淒厲驚恐的尖叫,如同平地驚雷,猛地從考場外不遠處的街道上炸響!
緊接著,是人群的驚呼、哭喊、混亂的奔跑聲!
“殺人啦!死人啦!”
“快來人啊!救命啊!”
考場內瞬間一片騷動!
考生們紛紛驚愕抬頭,交頭接耳,臉上充滿了恐懼和不安。
肅殺的氣氛被徹底打破!
主考台上的周文正臉色大變,猛地站起身:“肅靜!考場重地,不得喧嘩!”
但外麵的騷亂愈演愈烈,尖叫聲、哭喊聲、衙役的呼喝聲混雜在一起,如同魔音灌耳,根本無法壓製!
李崇文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計謀得逞的陰冷光芒!
他猛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考場紀律何在?何人膽敢喧嘩?巡考!速去查看!維持秩序!所有考生,停筆!原地待命!”
他話音未落,幾個如狼似虎的巡考衙役已經衝了出去。
混亂中,沒人注意到,一個身影如同鬼魅般貼近了蕭辰的考位。
那是一個穿著普通衙役服飾、眼神卻異常陰鷙的巡考!
他借著人群騷動的掩護,動作快如閃電,將一團揉皺的、帶著墨跡的紙團,猛地塞進了蕭辰放在考桌下的藤編考籃縫隙裡!
“搜!”
李崇文的聲音如同炸雷般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為防有人借機傳遞夾帶,所有考生考籃,立刻搜查!”
幾個巡考立刻如狼似虎地撲向考生們的考籃!
其中那個眼神陰鷙的巡考,目標明確,第一個就衝到了蕭辰麵前,一把奪過他的考籃!
“蕭辰!你考籃裡是何物?”
那巡考猛地將考籃倒扣在蕭辰的考桌上!
嘩啦一聲,裡麵的筆墨紙硯散落開來!
同時掉出來的,赫然是那個被揉皺的紙團!
巡考一把抓起紙團,當眾展開!
上麵密密麻麻,竟然抄滿了與本次縣試考題相關的經義答案!
字跡雖然潦草,但內容卻直指核心!
“夾帶!是夾帶!”
巡考如同發現了驚天秘密,厲聲高叫,聲音充滿了得意和指控!
轟!
考場內瞬間炸開了鍋!
“天!是蕭辰!”
“他…他竟敢夾帶舞弊?”
“難怪他病成這樣還能答題如流!原來是作弊!”
“完了!這下他徹底完了!功名不保,還要下獄!”
所有考生看向蕭辰的目光充滿了鄙夷、憤怒和幸災樂禍!
李茂更是激動地站了起來,指著蕭辰,聲音因為興奮而變調:“我就知道!他童試就是僥幸!如今原形畢露了!大人!快將這舞弊之徒拿下!”
周文正臉色鐵青,看著那張刺眼的“夾帶”紙團,又看看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蕭辰,眼中充滿了失望和痛心。
李崇文則麵無表情,嘴角噙著一絲冰冷的弧度,仿佛在看一個即將被碾死的螻蟻。
重傷瀕死!考場混亂!
人證巡考)“物證”夾帶)俱全!
功名路斷!
下獄問罪!
所有的一切,都將在這精心編織的陷阱中灰飛煙滅!
李崇文不僅要廢他功名,更要將他徹底打入深淵!
蕭辰坐在冰冷的石凳上,身體因為劇痛和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
他看著那張被當作鐵證的紙團,看著李崇文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殺意,看著周圍那些鄙夷嘲弄的嘴臉…一股暴戾的火焰幾乎要衝破理智的牢籠!
就在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