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堡西頭矮牆的血腥氣尚未散儘,東門外那幾聲被瘋狼撕碎的州府衙役的慘叫,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整個堡子壓抑到極致的恐慌。
州府派來的人死了!
死在堡子門口!
死在失控的瘋狼爪下!無論真相如何,這口血淋淋的黑鍋,蕭家堡背定了!
“禍事!天大的禍事啊!”
“州府的人死在這…完了!全完了!”
“都怪那些狼…都怪…”
絕望的議論如同瘟疫般蔓延,剛剛因擊退獸潮而升起的一絲振奮,瞬間被更大的恐懼所吞沒。
張伯和金鳳臉色慘白,看著堡外那幾灘刺目的血跡和破碎的皂衣,手腳冰涼。
堡門轟然緊閉!
蕭辰的身影如同一道沉重的陰影,在晨曦微光中踏著染血的泥土返回。
他身上沾著夜露與草屑,臉色在微熹的天光下顯得更加蒼白,唯有那雙眼睛,銳利得如同剛出鞘的寒刃,掃過堡內惶惶不安的人群,也掃過東門外那片狼藉。
“清理血跡,收斂殘骸,置於堡外一裡處。立木牌:州府公差,不幸歿於獸潮,蕭家堡代為收斂,靜候州府處置。”
蕭辰的聲音冰冷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冰塊砸在地上,壓住了沸騰的恐慌。
“堡內諸人,各司其職,不得妄議!違者,逐出堡外!”
鐵血般的命令,瞬間凍結了所有雜音。
張伯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恐懼,帶著幾個膽大的堡丁匆匆去辦。
金鳳看著蕭辰冷峻的側臉,欲言又止,最終咬著嘴唇轉身去安撫流民婦孺。
蕭辰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堡子中央那座簡陋的書院。
墨清漪正站在門口,月白色的裙裾在晨風中微微拂動。
她看著蕭辰,清雅的容顏上帶著一絲凝重,輕輕頷首。
蕭辰知道她的擔憂。
州府公差橫死,這是滔天大罪!
足以成為州牧乃至更高層勢力,名正言順碾碎蕭家堡的鐵證!
之前“聚眾謀逆”的汙名尚是暗箭,如今這血淋淋的人命,便是明晃晃的屠刀!
真正的絕境!
內憂:州府查封令如同懸頂利劍,產業根基岌岌可危,人心惶惶!
外患:敵國巫師驅獸夜襲,雖被神秘彩鳳驚退,但隱患未除,控獸笛音如同跗骨之蛆!
橫禍:州府公差慘死堡外,滔天血債,百口莫辯!
殺局連環,步步緊逼!
蕭家堡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粉身碎骨!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氛中,堡子外再次響起了馬蹄聲。
這一次,聲音輕緩,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停在緊閉的堡門外。
“墨家清漪小姐可在堡內?京城,有信至。”
一個溫潤平和的聲音傳了進來。
墨清漪神色一動,快步走到堡門旁。
蕭辰緊隨其後,目光如電。
門開一線。
門外並非州府衙役或兵丁,而是一位身著青色布袍、氣質儒雅的中年文士。
他身後跟著一名書童,牽著一匹溫順的駑馬。
文士對著墨清漪微微躬身,雙手奉上一個密封的紫檀木筒,筒口烙印著一個小小的“墨”字徽記。
“父親的信?”
墨清漪接過木筒,指尖劃過那熟悉的徽記。
“是。閣老吩咐,此信需小姐親啟。”
文士恭敬道,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蕭辰,帶著一絲審視。
墨清漪當著蕭辰的麵,用特製的銀鑰打開木筒,取出一封折疊整齊的信箋。
展開,是墨閣老那熟悉的、力透紙背的館閣體。
她快速瀏覽,清冷的眉頭越蹙越緊,眼中凝重之色更甚。
看完,她沉默片刻,將信箋遞給了蕭辰。
蕭辰接過,目光掃過紙麵:
“……州府之事,已聞。公差之死,疑點重重,然已成死局,凶險萬分!
朝中暗流洶湧,恐有人借機發難,欲置蕭辰於死地,毀堡滅跡!
為今之計,唯有一線生機——速令蕭辰攜其‘算法’秘術,隨信使入京!
內閣算學局奉旨複算十年漕運舊賬,戶部刁難,限期三日,錯一數即獲欺君之罪!
滿朝算學博士束手,此乃絕境,亦是唯一可破死局之奇險!若其算法真能解此危局,或可…功過相抵,搏一線天光!
然此路九死一生,慎之,決之!”
十年漕運賬!三日核完!錯一數即欺君!
這哪裡是機會?
分明是另一個更加凶險、更加致命的火坑!
戶部那群盤踞多年的蠹蟲,十年積弊的爛賬,怎麼可能三日理清?
這分明是借刀殺人的毒計!
一旦失敗,就是萬劫不複的欺君大罪!
連墨閣老都直言“九死一生”!
蕭辰捏著信箋的手指微微收緊,紙張發出輕微的呻吟。
他抬起頭,迎上墨清漪那雙充滿憂慮和探詢的清眸。
“蕭公子…此局…”
墨清漪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艱澀,“九死一生。
父親言,戶部賬目之混亂,積弊之深,猶如無底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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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限,錯一即死…實乃絕殺之局。若不願…”
“我去。”
蕭辰的聲音平靜地打斷了她,沒有絲毫猶豫。
他將信箋折好,遞還給墨清漪,眼神如同淬火的寒鐵,“堡外血債是死,產業被封是死,敵國環伺亦是死。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入京…搏那一線天光!”
他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
帝經殘篇在他識海中無聲流轉,那些關於數字、邏輯、運算的碎片,如同星辰般被點亮、重組!
複式記賬法!
借貸平衡!
阿拉伯數字!
現代統計邏輯!
這些來自異世的智慧,在他腦海中與帝經那強大的推演解析能力瘋狂碰撞、融合!
“備馬!”
蕭辰轉身,聲音斬釘截鐵,“金鳳,取我書房那幾冊空白賬簿和特製炭筆!張伯,堡子…就交給你了!緊閉堡門,等我回來!”
三日後,大夏京城。
巍峨的皇城根下,內閣值房所在的文淵閣,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寬敞明亮的算學局內,彌漫著汗味、墨臭和一種近乎絕望的焦躁氣息。
數十位身著青色或緋色官袍的算學博士、主事,如同陷入泥沼的困獸,圍坐在一張張巨大的紫檀木長案旁。
案上,堆積如山的賬冊幾乎要淹沒他們的身影!
這些賬冊紙張泛黃、卷邊破損,墨跡新舊不一,散發著陳年的黴味和灰塵的氣息。
這便是大夏王朝號稱“血脈命脈”的十年漕運總賬!
從江南魚米之鄉,經千裡運河,輸送至京畿及北疆邊關的每一粒米、每一文稅銀的流轉記錄!
戶部那位須發花白、眼神渾濁卻透著老辣精明的尚書大人,端坐在上首太師椅上,慢條斯理地品著香茗。
他眼皮微抬,掃了一眼下方如同熱鍋螞蟻般的算學局眾人,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
“諸位大人,今日已是最後一日了。”
戶部尚書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冰錐刺入每個人的耳膜,“十年漕運賬目,錯漏百出,損耗驚人,陛下震怒!
內閣奉旨,責令爾等三日厘清,複算總賬,揪出蠹蟲…如今,時限將至。
若交不出一個明明白白的賬目,或是…錯了一數半厘…”
他放下茶盞,聲音陡然轉厲:“便是欺君之罪!爾等項上人頭,連同這算學局上下的前程,可就…懸了!”
撲通!
一個年輕的主事承受不住這巨大的壓力,臉色煞白,眼前一黑,竟直接暈厥過去,引得一陣小小的騷亂。
“廢物!”
戶部尚書冷哼一聲,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快意。
他巴不得算學局徹底垮掉!
這十年漕運賬,就是他戶部上下,乃至運河沿線無數官吏、漕幫、糧商共同織就的一張大網!
裡麵盤根錯節,牽扯著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和潑天富貴?
怎麼可能讓人輕易理清?
這“複算”的旨意,本身就是一場政治傾軋!
算學局,不過是首當其衝的替死鬼!
“閣老…下官…下官實在…”
算學局掌印的老博士,姓周,已是花甲之年,此刻須發皆顫,對著坐在角落陰影裡閉目養神的墨閣老,聲音帶著哭腔,“這賬…根本就是一團亂麻!
米耗、銀耗、船耗、漂沒、火耗…名目繁多,前後勾連,更有大量塗改、缺頁、偽賬!
莫說三日,便是三十日…也…”
墨閣老緩緩睜開眼,那雙閱儘滄桑的眸子古井無波,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戶部尚書那掩飾不住的得意,又看了一眼滿室絕望的算學局官員,最終,目光投向了緊閉的廳門。
就在這時!
廳門被輕輕推開。
一名青衣小吏躬身引著兩人走了進來。
當先一人,正是引路的信使文士。
而跟在他身後的青年,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儒衫,身形略顯單薄,臉色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蒼白,唯有一雙眼睛,明亮、沉靜,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不起波瀾地掃過這滿堂朱紫,掃過那堆積如山的賬冊,也掃過端坐如山的戶部尚書和角落裡的墨閣老。
正是蕭辰!
“墨閣老,尚書大人。”
信使文士躬身行禮,“青州蕭辰,奉召前來。”
“青州蕭辰?”
戶部尚書眉頭一皺,眼中滿是毫不掩飾的輕蔑和疑惑,“區區一個青州生員?墨閣老,這算學局複算漕運賬的欽命大事,關乎國本,生死攸關!
您請這麼個…乳臭未乾的小兒來?莫非是病急亂投醫?還是…覺得我戶部的賬,太過兒戲?”
他話語刻薄,引得幾個戶部派來“協助”的官員發出壓抑的嗤笑。
算學局眾人更是麵麵相覷,眼中的絕望幾乎化為實質。
一個地方上的生員?
能懂什麼漕運?
能算什麼積年爛賬?
這不是添亂嗎?
周博士更是眼前發黑,覺得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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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閣老並未理會戶部尚書的譏諷,隻是平靜地看著蕭辰:“蕭辰,陛下旨意,內閣奉詔,複算十年漕運總賬。賬冊在此,限你…”
他看了一眼角落的滴漏,“限你今日日落前,核清總賬,列明十年間所有異常損耗節點,錯漏之處。錯一數,即欺君。你…可敢接?”
“敢。”
蕭辰的回答隻有一個字,卻斬釘截鐵。
“狂妄!”
戶部尚書猛地一拍扶手,須發皆張,“無知小兒!你可知這賬冊之繁複?牽扯之廣?十日?便是給你一年,你也休想摸清其中門道!墨閣老,此等狂徒,分明是來攪局!下官懇請…”
“尚書大人。”